第780章 破陣子(下)
老白最擅察言觀色,看我模樣,就知道我心裡有了定數,一時也放心下來,反而在一側開起了玩笑:“這倒是應景兒,你這個不是禮官的禮官,來拜一拜他這個不是皇帝的皇帝,也算是相得益彰……”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這廝總算品出味道來了,眼珠子瞪得老大:“你該不是真要拜這個死孩子吧?”
我點頭:“自然是要拜的。”
“都這光景兒了,你可別胡來!”
鷂子哥驚疑不定的看着我問道:“難不成這拜一拜還有什麼講究?”
“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我比劃了一下距離,說道:“衣冠上國,禮儀之邦,生生死死都有一套細緻入微的禮法,哪怕是打躬作揖、磕頭敬禮都有一套規矩,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禮儀,見不同的人同樣有不同的禮儀,男人有男人的禮,女人有女人的禮,可不是簡簡單單倆膝蓋往地上一杵就成。
《周禮》雲,拜有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兇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
九拜各有自己的場合和針對性,通過行李即可表達自己的心意,堪稱是無聲勝有聲,可以算是一種溝通的媒介了。
可若說覲見這君王,最隆重的禮自然就是三拜九叩了!
每一跪,叩三次,復前行,再叩,叩足了才成。
鷂子哥你應該是去過故宮的吧?見過那金鑾殿吧?不覺得這間墓室跟那金鑾殿很相似嗎?從咱們這裡到那死孩子之間的距離,正好就是金鑾殿殿門至龍椅之間的距離?這樣的距離,用來行三步九叩的大禮再合適不過了,行完了禮,和皇帝之間的距離也就正好了……”
鷂子哥知道我不是在給他上傳統禮儀課,略一思忖,明白我的意思了,看了一眼薄薄的地磚,輕聲道:“你是說,這下面的機關,會通過地板的震動觸發?所謂的三步九叩,實際上就是一種安全的觸發方式,除此之外,如果是冒冒失失的走進去,就會闖下大禍,惹來這些良倌人的攻擊?”
我點了點頭,就是這麼個意思。
鷂子哥又道:“可是你也說了,拜有九拜,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拜法,見皇帝要三拜九叩,這沒毛病,可活着的皇帝和死了的皇帝能一樣嗎?九次叩首,到底要怎麼個叩法纔對呢?”
問題就是出在這裡了呀!
無論是不合禮制的墓室地板,還是墓室的規格大小,我很確定,想安全的進入這間墓室,必定是要三拜九叩的,可怎麼個叩法纔對,這就得問當初設計這座墓葬的人了。
我苦笑着說道:“適合用到眼下這情形的叩拜之法只有那麼幾種,仔細揣度一番墓葬設計者的用心,倒也不難尋出一些端倪,可說到底不是手拿把抓的穩妥事兒,成敗是五五之分,不管怎麼說,總歸要嘗試一下的,咱們爲了劉去疾的墓葬來這裡,受了那麼多的磋磨,眼看這墓室裡到處都透着不對勁,怎麼能放過呢?”
我師父道:“那就試試,爲師陪你闖上一闖!”
“不成!”
我頭搖的跟撥浪鼓似得:“要安全進這墓室,須得是跪着進,您一輩子活得清正,這種地方哪值得您叩頭屈膝?漫不說這還是個死人,就算是活着都不值當這樣,他不配!這種活計,還是我來做吧,反正我們禮官一門跪的年月多了去了,我這一跪也算不得什麼!”
我師父不放心,還要說什麼,卻見無雙一步踏出,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哥,我陪你去,保你周全!”
他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咬牙道:“張先生確實不適合行這種大禮,可我沒問題,你都跪得下去,我怎麼就跪不下去?反正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你拜誰我跟着拜誰,你說殺誰我就去殺誰,我無所謂……”
看着他那張清秀臉蛋上的堅毅之色,我無聲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說道:“我在前,你在後,我怎麼做的,你跟着怎麼做!”
見無雙應下,我略一調整,看了眼仍舊在吹拉彈唱的良倌人,動身踏入墓室裡。
第一拜,我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手不分散,再慢慢伸頭到手前,身體隨之匍匐到手前的地面上,並且停留了一會。
這便是九拜之中的稽首之拜。
這一拜我覺得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這是九拜之中最重的禮,是臣子拜見君王、孩子拜見父親、學生拜見老師才行的大禮,既然那死孩子是以皇帝的身份下葬的,稽首而拜必定不會有什麼問題。
事實上,在舊時,倘若拜見君王,三跪九叩,九次叩首,皆是如此。
不過眼下是拜死人,不是拜活人,必定不能一直稽首而拜的。
連續三拜,我的額頭連續三次貼在地面,動作舒緩,碰撞力量並不大,可我切切實實的能感受到,額頭碰撞的地板在輕輕的晃動着,下面隱隱有奇怪的聲音發出,像是扒拉彈簧時發出的那種“嗡嗡”聲,很是細微,如果不是額頭貼在地面上,壓根兒都聽不見。
至此,我徹底確定,這機關絕對是這麼設計的。
拜過之後,我即刻擡頭,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良倌人,那些東西兀自在吹拉彈唱着。
我鬆了口氣,看來這第一步我是走對了,果然是要稽首而拜的,看了眼從門口的到那死孩子之間的距離,頗爲不甘,倘若距離要是稍稍短一些的話,以我師父的身手,恐怕都能縱身直接躍過來了吧?不過那樣也未必妥當,這裡磁場很詭異,說不得也防着這一手呢,沒尋了茳姚直接拖拽着我飛躍過去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起身後,我盯着腳下,儘可能的保持着自己平時走路的步伐跨度,而且每一腳落下,必定是隻落在一塊地磚上,不會一腳踩到兩塊地磚,那樣的話,會平添風險。
復行九步,我再度下跪,左手覆蓋右手,拱手於地,至膝前,手不分散,而後腦袋在石板上輕輕磕了一下,飛快擡起,而後又磕了第二下……
這是九拜之中的頓首,又叫做叩顙,這種方式是用來表示特別崇敬的意思,有時候也會用在兇喪之禮上。
在我的思量裡,拜活人和拜死人是不同的,總歸要強調出一個陰陽之別,否則的話,那豈不是混淆了綱常?
再者,這叩顙之禮,有時候也用作請罪,我這麼做,其實也是在告訴上面那個死人,我們闖入這裡,無意叨擾,在這裡給你告罪一個,就不要再爲難我們了。
所謂稽首和叩顙不同之處就在於,一則是腦袋在地上的停留時間,二則便是叩顙會叩首,而稽首則沒有這個動作,如此一來,對地面的觸動方式和力量也就不一樣了,當然,我也可以用手敲打地面來模擬這種力量,但很難,人在躬身時候發力的方式和用手敲打的方式完全不一樣,分寸不好把握,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的跪吧。
叩顙之禮完畢,我迅速起身,再次看向那些良倌人。
萬幸,這些東西依舊在吹拉彈唱着,看來我是蒙對了!
那麼,就只剩最後一叩三拜了。
我舔了舔嘴脣,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想來無雙已經跟進來了,只等動靜距離我稍進,我再次動了。
又是連走九步,眼看距離那死孩子越來越近,甚至都已經走到了那些良倌人中間,那些包着人皮的傀儡身上的縫合痕跡我都能看見了。
至此,我終於有些忐忑了。
因爲這一次,我要行的是吉拜,其實就是恭賀時要用到的禮節,之所以來這麼一出,主要是我暗自揣度這座墓葬的設計意圖,不外乎就是想讓李承裕下輩子做皇帝嘛,我當然要行吉拜,恭賀他心想事成了。
做這樣的舉動其實很大膽,因爲你在正經八百的皇帝面前來這麼一出的話,恐怕就是亂了尊卑了,但眼下畢竟是拜個死人,而且還是個夢想做皇帝的死人,如此做,反倒合適!
忐忑沒持續多久,隨後,我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左手抱着右手,深深作揖,而後方纔跪地稽顙。
這便是所謂的吉拜了,當然,如果我是女人的話,則得左手握拳,右手成掌抱着左手來作揖,男人和女人在這方面是截然相反的,不能搞錯,如果不瞭解這些,一個老爺們用女人的作揖方式給別人下拜,那不是在祝福,是在詛咒,因爲這樣就成了兇拜了,是拜死人的,懂行的看見了恐怕得直接跟你動手了,我爸最講究這個,所以現在壓根兒都不看春節那些明星的祝福,因爲好多人都搞反了,彷彿在通過電視機詛咒全國的老百姓呢……
做完這最後的一跪三拜後,我迅速的起身,因爲這一條我最是吃不準,完全是在賭,自然不敢託大!!
那些良倌人依舊在吹拉彈唱着。
墓門外老白驚喜的驚呼了道:“成了,他孃的,小衛子還真就進去了……”
他爲說完,墓室裡忽的激起“哐”的一聲脆響,像是打更的敲的梆子聲,緊隨其後,竟有咿咿呀呀的歌聲響起。
“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
鹹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聖開昌歷,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