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石鬼
我驟然發難,眼前這個所謂的張道玄根本來不及做出避讓與反應。
當然,如果是換了我師父來的話,似這樣直來直去的一刀斷無躲避不開的道理。
噗!!
刀鋒自其額頭切入,近乎全數沒入。
眼前的張道玄渾身巨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百辟刀楔入的地方溢出絲絲縷縷的鮮血,緊隨其後,鮮血如決堤一樣,“嘩啦啦”的洶涌而出,在他臉上肆意縱橫。
他滿臉鮮血,嘴脣蠕動,沒有發出聲音,但看其口型,應該是說了兩個字:“逆徒……”
我手一顫,隨即拔刀,再度朝其脖頸上掃了去,一顆大好頭顱沖天而起,血液更是飆濺了出來,不過在迎着我面門潑灑上來的剎那,卻化作了黑氣。
再看眼前的屍體,在倒在地上的剎那,立即四分五裂,轉而化作了黑氣,匯入周遭的滾滾黑霧裡,不見影蹤,不留一絲痕跡,彷彿這一切從未發生過一樣。
只是我握刀的手卻抖得厲害。
這一切發生的突然,這個所謂的張道玄沒有反應的過來,茳姚同樣沒反應的過來,她大抵是心裡有些戒備的,但沒想到我會出手出的這麼果決狠辣。
怔了怔,茳姚問道:“你……怎麼確認他是假的的?”
“太平經!他不是嫌那洋洋灑灑兩千覆文太長,是他根本誦不出!!”
我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脣,道:“你不知道這東西也正常,這太平經雖然是道門早期的主要典籍,可現存的這些道家的流派和分支卻鮮有學習這東西的,可能龍虎山上的天師道還有些人會鑽研,但清微道是不學的。
上回我遇到牙儈,引出了有關於太平道的一些事情,此事早課的時候和我師父聊起過,我師父當時說過,太平道跟腳太亂,但無論是那些和天盟作對的邪術士,還是漢末張角的太平道,都會研讀太平經,而太平經裡有兩千覆文,最是複雜,其被稱之爲讖書,也是因爲兩千覆文,這些結構奇怪的字體,發音更是古怪,如暮鼓晨鐘,我師父說太平道或許行事跑偏了,但太平經卻很是可取,尤其是這兩千覆文,其發音暗合天地大道,能卻邪、闢鬼魅,邪祟是萬萬無法誦出的!
甚至,他還私藏着一部分太平經的覆文,私下裡傳授過我……
我讓他誦太平經裡的兩千覆文,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誦得出……”
言至於此,我已經說不下去了,顫抖就像是會傳染一樣,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漸漸蔓延到全身,以至於說話都帶上了顫音。
茳姚注意到了我的不對勁,低聲問我:“你怎麼了?是不是中的毒發作了?”
我默誦八大神咒裡的淨心咒,顫抖漸漸止歇,這才說道:“沒事,不太舒服罷了。”
茳姚到底是個聰慧的女子,略一思忖,立即明白了,笑道:“畢竟只是個假的……”
我搖了搖頭,沒解釋。
師父師父,如師如父,我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沒他我就活不到現在,哪怕是假的,對着這樣一副皮囊出刀也不太好受,何況也太像了,無論是神態還是模樣,尤其是他最後嘴脣蠕動吐出的“逆徒”二字,更是直擊靈魂。
“這東西……誅心啊!”
我抿了抿嘴脣,不再多說,掉頭去看身後那石像。
說來也奇,哪怕是斬殺了那假貨,這四周的黑霧依舊淡薄,並未恢復之前的樣子,視線雖然還是會受到一些影響,但影響不太大,頂多就是夜晚的模樣罷了。
綰孃兒依舊被抱在那石像懷中,披頭散髮,渾身被鐵鏈束縛着。
“這不會也是個假貨吧?”
茳姚輕聲道:“刑鬼隸凝聚出來的東西過於逼真,肉眼難辨,甚至就連活人的氣息都能模仿,憑着感應同樣分辨不了,現下這情況……”
我沉吟了片刻,道:“這個應該是個真的,老白說過,騙術的最高境界是九分真一分假,那刑鬼隸用黑霧幻化出我師父的模樣說的話……我看有很大成分都是真話!
我思前想後,覺着這刑鬼隸只怕真的是專門剋制陰人亡魂的,對活人卻有些沒奈何,畢竟是陰曹地府裡土生土長的東西,陰陽之間的規矩對它的束縛很大,它幻化出我師父的模樣,想騙我封閉生氣流動的大穴,陷入假死,想來我唯有處於這樣的狀態,它纔好對我下手……
綰孃兒因爲和張歆雅前世之間的恩怨,雖然和我們走到了一起,終究是有那麼一些隔閡的,利用她來達成目的……效果大抵不會比利用老白他們好!”
說此一頓,我看了茳姚一眼,笑道:“可惜了,你跟在我身旁,那刑鬼隸就算有手段也不會對你使,如果你和陰奴落單了,興許就能見識到這東西的手段,咱們也不至於如眼下一樣兩眼一抹黑。”
“你這人……心眼子壞透了!!”
陰奴騎在我脖子上陰森森的罵道:“我們都還沒撞見這東西呢,一身的道行沒來由的丟了九成半,果真撞上了,哪裡還能有活路?你小子莫不是想借機甩掉我們倆吧?”
我撇撇嘴,沒回應這屁話,心裡不無惡意的揣測這傢伙生前大概率是個男人,而且絕逼是個宦官,只有被割了那話兒的主心思纔會這麼扭曲陰暗,別人只是開玩笑的一句話,到他那兒都能衍生出偌大的陰謀論來。
說話的工夫,我的眼睛卻一直在這石像上游離着。
直覺告訴我,這石像上絕對有門道。
難不成……有什麼機關?
至於那鐵鏈,我不敢貿然去拆解下來,猶豫片刻,上手在這石像的身上摸索,試圖找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轟隆隆!!
石像在這一刻毫無徵兆的動了,明明看着就是一塊石頭,沒有任何可以活動的關節,偏偏,那兩條手臂卻收攏了一些,抵在綰孃兒胸口的鋒利指甲立刻向前刺了三分,已然探入了腹部。
被抱在石像懷中的綰孃兒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渾身巨震,本能的蜷縮起來,身體向後躲閃,無奈,她被緊緊抱在是石像的懷裡,根本沒有活動空間。
見此,我連忙停手,石像的動作也隨之停下。
劇烈的痛苦下,綰孃兒竟有了一些反應,耷拉着的頭顱微微擡起,魂魄似乎變得有些虛淡,雙目無神,須臾後,才漸漸聚焦在我身上。
“張歆雅,找到張歆雅……她,她有危險!!”
綰孃兒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停頓了一下,咬牙道:“我在她身上使了種魂術,現在我被剝離出來,她離消亡也就不遠了!”
我心下一突,不過很快還是冷靜下來,定定的看着她。
讓我去救張歆雅……
她的反應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沒有猶豫,我搖頭道:“我找不到她,但是找到你了,那就先救你,你們兩個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對我來說……你和她一樣,都是最重要的同伴。”
綰孃兒愣住了,看了我片刻,竟吃吃的笑了起來。
我又問道:“刑鬼隸這東西對我們來說很陌生,你瞭解的比我們多,且說說,現在我該怎麼做?”
綰孃兒沉默了一下,道:“看到束縛着我的這石像了麼?它不是石像,是陰司的石鬼,活人是看不見的,唯有魂魄出竅可見……”
說此一頓,綰孃兒看了茳姚一眼:“刑鬼隸是陰司最神秘的獄吏,石鬼就是刑鬼隸身邊的小廝,生者不可見,即便是死者,也唯有刑鬼隸決定對其用刑的時候,方纔可見……
想救我,只有一條路,魂魄出竅斬石鬼……”
茳姚連忙狂拽我衣袖,連我自己也是心頭警鈴大作,看着綰孃兒時眼神都變了!
綰孃兒眼中的希冀一點點消失,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冷笑了起來:“怎麼?怕了?也對,魂魄出竅斬石鬼,其過程何等兇險,畢竟只是魂魄,一身的道行少說得散去七成,憑着三成餘力與石鬼搏鬥,稍有不慎,魂飛魄散,哪怕是擦着磕着了,只怕也會身負重傷,動輒便損了道行折了陽壽,你不敢倒也正常,和你師父一樣,不過就是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罷了,口口聲聲說我與張歆雅一樣,可你爲了張歆雅和老白他們,上刀山下火海都是肯的,大抵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可到了我這裡卻畏縮了……”
茳姚依舊在拉扯我的衣袖。
我也是有苦難言,若是換一種情況,莫說是魂魄出鞘,上刀山下火海又何妨,可是眼下……
偏偏,這綰孃兒本身就是陰人,沒辦法用太平經的覆文來測驗……
我面色陰晴不定,隨即,心頭一動,那刑鬼隸能模仿人的神態模樣,甚至連氣息都能模仿出來,記憶呢?記憶總該是模仿不出來的吧?
於是,我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你看姐姐這個樣子好看麼?”
綰孃兒原本滿是怨恨的在看着我,聞言,怨毒之色一窒,神情變得古怪了起來,不知是惱怒還是在憋笑,哭笑不得道:“你還記着這個事情呢?未免也太記仇了……”
我原本有些壓抑的情緒一鬆,不由得笑了起來。
當初從葬妖冢裡出來,因爲她和張歆雅前世之間的恩怨,雙方鬧騰起來,受害的卻是我,我被她拉進自己的怨恨天裡,重現了她的死相,一個掛在老歪脖子樹上吊絲的女人忽然扒拉開頭髮問我她美不美,當時差點給我嚇半身不遂……
可惜,那時候發生的事情始終是雙方心理的一個結兒,哪怕後來關係緩和了太多,我也終究是不敢開口提這茬兒,無數次忍下了想吐槽的慾望……
怨恨天裡的事情非常隱秘,此事……只有我和綰孃兒知道,且從未提及,她也知道,這讓我放心許多。
不過,保險起見,我又問起了許多舊事,綰孃兒一個不落的全能說的上來。
聊了太多,漸漸的,連我都有些恍惚。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們竟一起經歷了這麼多……
沉默了片刻,我在這石像前盤坐下來。
茳姚一看我盤坐下來,終於按捺不住了,喝道:“你瘋了嗎?就不能等幹掉那刑鬼隸再說……”
話未說完,她自己都說不下去了,綰孃兒和張歆雅之間不同於我和她的同氣連枝,種魂術極其霸道,是分開不了多久的……
連綰孃兒自己都愣住了,大概沒想到我會這樣,面色複雜的看了我一眼,輕嘆道:“算了,你的情我領了,就這樣吧。”
最後的作爲,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至此,我疑慮盡消,看了困在石像上的綰孃兒一眼,幽幽道:“不管如何,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
言罷,正待要閉上雙眼,試圖去封閉自己身上的生氣大穴,一道暴喝忽然自我身後傳來。
“小衛子,別信她,這是個假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