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天官之死
胡家老祖的態度很是耐人尋味,能看得出,他很不喜歡我,大約已經到了多看一眼都厭煩的程度,從始至終表現的都很冷漠,對此我倒是不奇怪,甚至早有預料,兩家的過節在那裡擺着呢,我的祖先曾羞辱他,將整個胡家的臉皮都踩在腳下狠狠摩擦,他沒有如妖墟的其他精怪一樣對我喊打喊殺已經很有涵養了,還指望什麼熱情款待?
不過,它卻並不阻止老狐狸跟我說一些隱秘的舊事,甚至是默許老狐狸將一切告知於我,而它則像個泥胎石塑一樣坐在輪椅上,眼神有些呆滯、近乎迷離的望着前方暗沉沉的山洞。
老狐狸是個極善察言觀色的貨色,每說一句話,就會偷偷的看胡家老祖一眼,見狀,便放心大膽的將那瘋癲狐狸的事情說了出來。
故事,並不是一個新奇的故事,其實就是類似於少年慕少艾、美人愛英雄這樣的事情,古往今來的勾欄瓦舍裡不知流傳下多少類似的故事,只不過相比於那些,這個故事又多了一點誇張的長情,長到已不是人類的壽命所能完成的守望了。
故事的男主人公,正是老狐狸不久前說過的那位家祖,那個吆三喝四、叫囂着讓胡家美女化成人形給他跳舞陪酒的天官。
故事的女主人公,便是那個瘋瘋癲癲的狐狸了,那是胡家老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開了靈智後起名胡仙兒。
二者之間也沒有什麼山盟海誓,甚至連愛情都算不上,老狐狸指着自己那黯淡無光的皮毛對天發誓,說那位天官絕逼都不記得胡仙兒這麼一號,否則就讓自己毛髮脫落,變得與現在的胡仙兒一般德性。
整個事情的開始,起源於一次可恥的調戲。
老狐狸也說過,我的那位祖先之所以放棄繼續爲難胡家老祖,並不是因爲他善心大發,而是有不知究竟的因素在內,促使他莫名其妙放棄了看狐狸妹子跳舞的打算。
還是那句話,對於一個踩着兄弟姐妹的屍骨走上巔峰的天官而言,善良和節操這種東西就跟會上樹的母豬一樣稀罕,既然沒辦法讓狐狸妹子化成人形跳舞給自己看,那……調戲調戲無法化成人形的狐狸也是一件不錯的事,總歸來都來了,總不能什麼都不幹就離開吧?
懷揣着這樣的心思,那位天官在意外撞見了胡仙兒後,立刻將對方拉來談了一會兒人生理想。
那時的胡仙兒可不似現在這樣毛髮斑禿、渾身惡臭,它是一隻極其罕見的白狐,道行極高,且素來愛乾淨,採擷山花與山泉日日沐浴,如果不是胡家老祖不肯讓路的話,恐怕早已化作人形,成了以爲真真正正的狐仙子。
那天官愛極了對方那一身的皮毛,跟擼貓似得一頓狂擼,還說什麼“你若化身成人,必是我心頭摯愛”之類的騷話,只等擼的過癮了,隨手抓了一把路邊的狗尾巴花塞進胡仙兒懷裡,仰頭大笑着離去。
他卻是過癮了,完全沒當回事,可胡仙兒卻不一樣,這是個早已開了靈智,智慧不比人差,且從來沒有離開過妖墟,接觸過人的狐狸,絕非尋常獸類,哪裡能受得了這樣的撩撥?
正所謂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對狐狸來說也是如此,她纔不管這個人如何羞辱胡家、如何屠戮精怪呢,總之……看上眼了!!
這就是典型的三流惡臭霸道總裁文的典型橋段了,可沒轍,好多娘們就吃這一套啊,母狐狸它也是娘們啊,自然是不例外的。
那時胡家老祖正是惱羞成怒的時候,堂堂一代妖王,竟被人呵斥到雙手抱頭蹲牆角的地步,如此的猥瑣的姿勢,這讓他怎能接受?一聽說自己的妹妹看上了仇人,還說讓它讓路,自己好化成人形去尋那天官,直氣的當場爆炸,將胡仙兒給關了起來。
這對兄妹就這麼鬧掰了。
再後來,不知怎的,妖墟里就出現了一則傳聞,說那位天官戰死了,就戰死在了妖墟,總之人人稱快,山野精怪們喜笑顏開。
胡仙兒知道後,終於爆發,強闖了出去尋那位天官,待她回來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瘋瘋癲癲的,瘋狂的撕扯自己身上的毛髮,說你既喜愛這一身皮毛,我便用這一身的皮毛爲你陪葬,再後來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再未出現。
聽完這些恩恩怨怨後,我沉默了下去,對那瘋瘋癲癲的醜陋狐狸生出了憐憫,長嘆道:“你本多情人,風流瀟灑,飛揚跳脫,恨我卻是個癡情種,直把調笑作深情,誤了終身。”
老狐狸看了我一眼,也跟着嘆了口氣。
“那位天官……”
我斟酌着問道:“確確實實是戰死在妖墟了嗎?擊殺他的人又是誰?”
嘎吱!
推着輪椅的老狐狸腳步戛然而止。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們竟來到了山洞的最深處,眼前應是這胡家老祖棲居的地方,能見牀鋪被褥,甚至還有一些書,皆是人用的東西,不知的恐怕還會以爲這是一位隱世高人的住所呢。
胡家老祖背對着我揮了揮手。
老狐狸立刻耷拉着腦袋退了出去,離開之前丟給我一個小心點的眼神,莫要衝撞了他們家的老祖宗。
“不知道,沒人親眼目睹。”
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在這空曠的山洞裡有迴音,有些縹緲。
我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這是胡家老祖在和我說話。
不待我追問,沉默了片刻的胡家老祖自顧自的說道:“只是忽然有了一段流言,不知是誰傳出的,就我所知,也無人親眼目睹,可卻傳的有鼻子有眼,說那天官戰死了,那一夜大雨滂沱,地動山搖,如地震了一般,天空中的雷鳴從未停歇過,流言有一問,如此情形,不是天官在與人交戰還能是什麼?我雖未目睹,可卻感受到了,那一夜這裡的地氣確實有些不同尋常,蛇鼠等不安。
到底是誰在與天官交戰,更無人知曉,在我所知範圍內,沒人有能力擊殺他,不曾與他面對過,你永遠不知道他有多麼恐怖,我想不出誰能殺他,當時道門各派極輝煌,十位天師並存,便是那十位天師齊出,也未必能留下他。
可我的直覺和判斷卻告訴我,他應該確實是戰死了——天官,有敵!!
而且,敵人應該就在這裡!!
當時他來我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是受了重傷。
仙兒可能是對此瞭解最多的人,她應該從某些方面確定了天官的死訊,甚至,可能找到了一些遺物,可惜她瘋掉了,此事也就沒法再去確認,我只知道那一夜之後,這裡有那麼幾家彈冠相慶,極其喜悅。
可惜,他們的喜悅沒持續多久,那件事情過後不到半年,一個少年郎又來了這裡,那少年郎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很稚嫩,可眼睛鼻子……分明是你們家的人。
他尋到了最高興的那幾家,我記得白家的一支當時最是高興,他首先上門的便是白家,將那老刺蝟叫出來,問我兄長在哪裡?
那老刺蝟極狡猾,我都認出了他是你們家的人,它如何能認不出?便揶揄道,我們哪裡知道,你應該去黃泉路上找,來這裡卻是找錯地方了。
少年人又問,那你爲什麼如此高興?
老刺蝟說,你們家的人死了,我當然高興!
它平日裡可沒這麼囂張的,那位天官在時,大氣都不敢出,此時如此囂張,概因在人們的認知裡,每一位天官的出現,都代表着他的兄弟姐妹都已經死了,天官是孤獨的,舉世不可能有兩位天官並存,上一個天官剛死,不可能那麼快就又出現一位天官。
不是天官,只是禮官,何懼之有?
我當時就在暗中窺視,心裡也是這般想的,甚至在爲那少年人嘆息,心想你不該來的啊,我雖恨你兄長辱我,可也敬他英雄蓋世,不想看他年幼的弟弟也死在這裡,你還不是天官就來了這裡,那老刺蝟哪裡能放過你?
那少年人聽後卻一本正經的說,我兄長死了,你們這裡的人該披麻戴孝,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長,從沒有爲了成爲天官扼殺過一位兄弟,如同父親一樣將我們帶大,笑他者該死!
老刺蝟說,我就在這裡,你來殺!
少年人一步上前,一刀割了他的頭,從始至終,那老刺蝟連反抗都沒反抗一下!!
那等手段,讓我想到了天官,這又是一位天官!!
竟真有兩位天官同時並存!!
隨後,那少年人兇性大發,一步一殺,滿門老小,一個沒留下,連一個幼年的白家子弟都沒放過,一腳給踢死了,割下的刺蝟頭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滿身是血,面無表情的看着那一堆頭顱,只說了一句,你們不該笑,笑了就該死。
我當時真的嚇壞了,這少年人比他哥哥低調,卻更加狠毒,這樣的人抱着復仇的心思來了,結果可想而知。
後來,再沒人笑了,家家披麻戴孝。
可那少年人卻不管你有沒有戴孝,一路殺了過去,幾日之間,滅門二十有餘!
就在我以爲他會殺光我們的時候,他卻離開了,就像他哥哥忽然放過我一樣,很詭異的離開了,不知緣由,而且……再沒出現,不知生死!!”
胡家老祖一口氣說了太多話,說完後連連咳嗽,吃力的抓住輪椅的輪子,試圖轉過身來。
見狀,我猶豫了一下便上前去推他,他握着輪子的手頓了頓,不動聲色的收回,沒拒絕,任由我幫他轉過身來,隨即他指了指旁邊的一條椅子。
等我搬來椅子在他對面坐下後,他才問道:“你可知……我爲什麼會和你說這些?”
“化干戈爲玉帛?”
這是我比較婉轉的回答與試探。
我沒有直接的說出“示好”兩個字兒,但,他詭異的態度我不是沒琢磨過,只得到了這一個答案。
他……要與我修好!!
一個精怪,要與禮官做朋友,這可以說是異想天開,想必這對他來說也是個艱難的決定。
當然,只有我自己是不足以讓他做出這種決定的,禮官一門傳承斷絕千年,我雖然在一步步嘗試找回我們以前的東西,可我到底太弱了,我只是一個丹道層次的禮官而已,玄門世界裡這樣的人不算少,且,龍脈崩俎,我能不能找到第四顆地靈珠都不好說呢,再加上傳承斷絕,如今的我像道士多過像禮官,說句不好聽的,別看這胡家老祖病懨懨的快死了,估摸着一巴掌就能拍死我,我不會狂妄自大到他會向我示好,能讓他如此的,只有小白,只有老狐狸說過的他那未知的使命!!
於是,我把小白從兜裡掏了出來,端在眼前,問道:“它一直在昏睡,是不是該把它弄醒了?”
胡家老祖道:“不必了,這些話僅止於你我就好了,至於它,我和它另有一番交代,不便說與你!”
我點了點頭,又把憨乎乎的小白塞到了衣兜裡。
“化干戈爲玉帛……這倒也算吧,不過,在此之前,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胡家老祖一邊說話,一邊徐徐揭開了蓋在它腿上的毯子。
待我看清他雙腿的模樣後,已經震驚的一句話的都說不出了……
它,到底是活着的,還是死了?
此時,我心裡只剩下了這樣一個念頭……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