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步樂慨然道:““法治”與“德治”的最終歸宿都在治國上,但二者在治國的側重點上卻截然不同。換言之,前者主要側重於先“治法”,後者則主要側重於先“治人”。法功能在於“懲惡”,而“揚善”則主要應依靠道德的自律來進行,因而在“勸善”方面,法律有着自身先天的缺欠與不足,需要道德來加以支持。同時,法的創制和運作也必須要以正確的德爲指導。所以這兩者不能說誰先誰後,他們是並駕齊驅的兩種治國理論和模式。更何況,當今戰國,禮崩樂壞,戰亂四起,德治與法治都不過是蒼白的說教。在戰爭面前,無論是“法治”還是“德治”,都不過是奢談。”
田步樂的話頓時也觸動了在座各人的神經,天下一直在打仗,還不知道何時能夠結束這種四分五裂的局面。
龍陽君嬌聲道:“公子的話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呢。可是有些地方龍陽不太明白,可否改日到我府上徹夜詳談呢。”
田步樂立刻窘迫的不得了,免得龍陽君在衆人面前的公然”勾引,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龍陽君自從他出現,便表現的異乎尋常的熱情,別人恐怕會真的以爲自己也好這口呢。
這真是有理說不清啊。
田步樂想到大感沒趣,覺得還是趁機會早點離去較妥當點。自己剛纔的那番話全是當年政治課上面背的,若是再問的深一點,他就不知道怎麼回答了。想到這裡,站了起來施禮告辭,道:“今日步樂在路上偶感風寒,先要告退了。”
衆人爲之愕然,想不到尚未正式入題,這人便臨陣退縮。
紀嫣然關心道:“公子何不再逗留片刻,我着人熬份薑湯,也好暖暖身子。”
龍陽君還未“玩”夠他,怎捨得讓他走,亦出言挽留道:“公子,奴家只是看個玩笑,何必當真呢?”
田步樂也不捨這麼快離去,畢竟有紀嫣然這個大美人在,忽又發覺韓非正輕扯着他的衣袖,心中一軟,坐了下來。
紀嫣然喜道:“公子似乎有些話在刻意壓抑,不肯表達自己的想法,嫣然真的很想得聆高論呢!”
田步樂心中得意,若是把二十一世紀的那些政治理論說出來,你們這些人估計要嚇個
半死吧。
徐節今晚正佔盡上風,暗慶說不定可得美人青睞,那肯放過表現的機會,步步進迫道:“公子既然認爲法治和德治不分先後,那究竟孰優孰劣呢?”
田步樂見他眼中閃着嘲弄之色,心中有氣,豁了出去道:“不是孰優孰劣的問題;是行得通或行不通的問題。德政純是一種理想,假設天下間只有聖人而無奸惡之徒,那不用任何手段也可以人人奉公守法。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這也永遠不會成爲事實,所以我們須要一種人人都清楚明白的法律和標準,去管束所有人,讓他們遵守,做到了這點後,纔再談仁義道德、禮樂教化。”
衆人齊齊爲之一怔,這對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但對那時代的人來說,卻比韓非子的法治理論更徹底和更新鮮。
紀嫣然的俏目亮了起來,重新仔細打量田步樂,咀嚼他的話意。
韓非亦露出深思的神色,不自覺地點着頭。
鄒衍亦沉吟不語,似乎想着些什麼問題。
徐節當然不會這麼易被折服,不過再不敢輕視對手,正容道:“假若一個國家只靠刑罰來維持,那豈非掌權者便可任意以刑法來欺壓弱者呢?”
白圭也插口道道:“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這乃爲君至道,若上自好刑,人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公子請指教。”
田步樂哈哈一笑,心道今天就讓你們提前見識下兩千年以後的政治理論吧。他深深望了紀嫣然一眼後,才向白圭和徐節道:“這只是法治不夠徹底吧了!把治權全交在君主手裡,假若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天子..嘿..大王犯法,與庶民同罪,例如任何人無故殺人,都要受刑,那誰還敢隨便殺人?我並沒有說不要仁義道德,那是任何法律後面的基本精神,如此法治德治結合爲一,纔是真正的治國之道。絕對的權力,只會使人絕對的腐化。”
當他說到“大王犯法與庶民同罪”時,紀嫣然“啊“一聲叫了起來,而韓非雙目亦立即閃亮,其他各人連囂魏牟在內,都露出驚詫駭然的神色。尤其最後那兩句,更若暮鼓晨鐘,重重敲在各人的心窩處。
對
生活在這君權至上時代的人來說,這確是石破天驚的說法田步樂心中得意,表面上卻淡然道:“這只是在下心中的愚見!”
鄒衍笑道:“公子把我說話的興趣也引出來呢!鄒某想請教這種徹底至連君主也包括在內的法治,如何可以行得通呢?”
龍陽君道:“步樂公子的治國之道,比我們所說的仁者之政更理想呢!”
囂魏牟冷笑道:“也更不切實際!囂某還從未聽說過一國之君也要被治罪的,若是一國之君被關進監獄,那囂豈不是要國將不國?”
田步樂笑道:“現在雖然沒有出現,不代表它不會出現。整個的人類歷史就是朝着這方向發展,終有一日,會出現立法、執法和行政三權分立的局面。國家不再有所謂的君主,世襲的王權不再存在。國家的執政者都是由人民選出來的,甚至只能做一段時間就必須下臺通俗點說,就好比三皇五帝時期的禪讓制。”
他這番話更是石破天驚,衆人一時都消化不了,對於長期生活在君主集權制的人來說,這是多麼難以接受的想法。
田步樂趁機趁熱打鐵道:“人性是無法去控制和衡量的,把國家的希望寄託於君主身上完全行不通的。夏商周三代就是如此。當年周文王和周武王何等英明神武,然而他們的子孫的智慧和德行卻遠遠不如先輩。如今的亂世的緣由,便是當年周幽王昏庸無道,烽火戲諸侯,以至於失信天下。嗨……說到底,天下的動亂的根源便是君權世襲,還有…….”
啪一旁的白圭再也聽不下去,將桌前的酒杯一摔,厲聲道:“步樂公子,你這是大逆不道的話,這番話要是傳出去,天下真的要大亂了。”
田步樂一驚,看到大廳內的衆人都幾乎紅着眼睛看自己,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囂魏牟陰笑道:“禪讓?呵呵呵呵,步樂公子難道準備回到齊國,推翻王室嗎?還是別有用心?”
信陵君站起身,厲聲喝道:“今晚的談話誰也不能夠透露出去半個字,否則我魏無忌必不饒他。”
田步樂知道信陵君這是在保護自己。
他這才明白,要讓那些以爲“太陽圍着地球轉”的人改變想法,是多麼的困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