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崿擺出了極大的陣仗,不但自己親自迎出城外,其麾下數州刺史等實權人物竟然也是一一到場,文官武將,在城門之外翹首以盼李澤的到來,這樣的待遇,卻是讓李澤有些驚疑,也有些受寵若驚了。
論地位,自己如今也不過是一橫海節度使兼着千牛衛大將軍,而對面的薛崿同樣是一鎮節度,而且其所鎮守的地方,比起橫海,那可要重要多了,地盤更大,人丁更多,也更富裕,比起成德來,也不遑多讓。
雖然薛崿更多的是在享受着其兄給他帶來的餘蔭,但真要論起來,李澤在他面前,的確也還算是一個後生晚輩。
官場之上,論資排輩還是非常重要的,出乎你的實力遠遠高出對方一大截,使得別人不得不仰望於你,巴結於你。
李澤自覺還沒有這個資格讓薛崿這樣的人物擺出如此大的陣仗來歡迎自己。
遠遠地隔着一段距離,李澤已是翻身下馬,向前急步而行,隔着遠遠的,又是雙手抱拳,向着薛崿躬身爲禮。
“後生小子李澤,見過薛帥!”
李澤將姿態放得極低,一來是不想給人一種自己少年得志,恥高氣揚的映象,另外,他對薛崿還真是有一些好感的。因爲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薛崿的昭義節鎮還真給了他不少幫助。至少,他從昭義節鎮購買了大量的糧食,而這些糧食也爲他穩定自己的基本盤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而當初魏德節鎮,可是一毛不拔,別說糧食了,在李澤最危急的時候,連針頭線腦兒都別想從魏博弄到一點點兒。
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哪怕就是爲了這一點香火情,李澤對於薛崿也是非常感激的,這也是他將自己的第一站定在昭義的緣故。
因爲薛崿是有成爲自己盟友的可能性的。
“李帥快快請起!”薛崿大笑着走到李澤面前,雙手托起李澤的手,“你我都是鎮守一方,薛某人哪裡當得起你的大禮。”
李澤含笑直起身子。
眼前的薛崿身材高大,比起一般人要高出不少,可以看出來以前亦是一個叱吒風雲的沙場悍將,不過現在,卻是臉龐有些浮腫,那是縱慾過度的一種外在表現,小肚腩兒也有些突出了,走起路來,飄飄乎乎,不像一般武將那些根腳紮實。
顯然這些年來養尊處優,他已經漸漸地放縱了自己了。
“青春年少,風華正茂,看到李帥,薛某不得不感嘆一聲自己是真老了啊!”薛崿拉着李澤的手,盯着他的面龐,嘆息道。
“李澤年少氣盛,少不更事,哪裡能與薛帥這樣的國之股肱相提並論?”李澤被薛崿那雙有些油膩膩的手握着,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不動聲色地抽了出來,道:“這一次李某征伐橫體系叛賊,幸得薛帥大力支持,才讓李某無後顧之憂,李某這一次來,正是要專門向薛帥道謝。”
“哪裡哪裡!”薛崿豪爽地揮揮手,“只不過是賣給你一些東西罷了,你可沒有少給錢,甚至還給得多了,我是做了一筆賺錢買賣呢。”
“有時候,錢倒真是不值錢,那些賣給我們的糧食,藥草,鹽,鐵,每一樣裡都有薛帥對李某的愛護之情,這份情意,李某記在心裡,以後必當有所回報。”李澤認真地道。
薛崿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根子了。別看李澤年少,可當真是一個敞亮人,當初他做出這樣的決定,豈能是沒有意圖的呢?
“你我兩家,互爲鄰里,本當守望相助,以後李帥但有什麼需要我薛某人的地方,儘管招呼我一聲,薛某一定盡力而爲。”薛崿朗聲笑道。
“彼此,彼此!”李澤微笑着拱手道謝。“薛帥,我來爲你介紹,這位是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大名,我是久仰的了。”薛崿這一次卻是收起了笑容,鄭而重之地向公孫長明拱手一禮:“家兄在世之時,便常向我提起公孫先生,說是盧龍當日若沒有先生縱橫捭闔,巧計連連,哪有今日契丹一泄千里,再也不復爲我大唐禍患的日子。”
公孫長明搖頭道:“說來慚愧,契丹人是被打趴下了,可也在盧龍養成了一頭惡龍,如今這北地亂局,說起來,未嘗便沒有公孫的緣故。”
“公孫先生這可錯了。”薛崿道:“張仲武本來也算是一英雄,縱橫北地,如果不行謀逆之事,當可爲一朝良臣,可是實力強大了,野心也就出來了,這是他的性格本就註定的,與公孫先生何干?公孫先生不願與之同流合污,便等於去了此人一臂,當初我聽說公孫先生離開盧龍到了成德,可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呢!”
“薛帥謬讚了,公孫長明慚愧無地。”公孫長明嘆息道:“令兄當年與我也有數面之緣,也曾把酒長談,可惜令兄這樣一位國之幹臣,卻是天不假年,當年我赴盧龍之際,曾與他細細商討過盧龍局勢,可不曾想,那一面之後,竟成永別。如今令兄歸鄉下葬,我竟是連上一柱香祭奠友人,卻也是沒機會了。”
兩人相對唏噓不已。
好半晌,薛崿才似乎從對過往的緬懷之中抽離出來,轉頭對李澤道:“李帥莫怪,當年我雖然未見過公孫先生,但卻從家兄那裡,知道了公孫先生不少往事,如今見到公孫先生,不免想起家兄昔日的淳淳教誨,一時傷懷感嘆。”
“薛帥性情中人,李某怎麼會怪罪呢!”李澤笑道。
“聽說老夫人也來了,可容薛某拜見?”薛崿試探地看向李澤。
李澤卻是搖搖頭:“家母一向獨居慣了,喜靜不喜鬧,更是不習慣與外人相見,還請薛帥見諒。”
薛崿理解得連連點頭。王夫人身份尷尬,他其實心裡也矛盾得很,李澤一口拒絕,他反而是鬆了一口氣。
一把拉起李澤的手,走到了昭義節鎮一羣人面前,薛崿笑道:“李帥,我來爲你介紹一下我昭義的英雄豪傑。”
“正想一見。”李澤笑道:“李某孤陋寡聞,此次出來,也是想好好見識一下各地的英雄人物,還請薛帥爲我介紹。”
“衛州刺史薛雄。”
“貝州刺史裴知清。”
“邢州刺史楊知和。”
“洺州刺史薛堅。”
薛崿一一爲李澤介紹着昭義節鎮的實權人物,除了裴知清與楊知和,薛雄,薛堅都是薛氏族人,但李澤總是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就是薛雄與薛堅與薛崿雖然同爲一族之人,但他們似乎對薛崿並不太尊重。而裴知清,更是滿臉不豫之色,看起來他來迎接李澤,倒似乎是迫不得已而來一般。
昭義節鎮,內部果然是有問題的。
一番寒暄之後,薛崿將李澤一行人等迎進了相州治所安陽城內,驛館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王夫人,柳如煙等一行人盡數入住了驛館。十餘天的顛簸,幾乎足不出戶的王夫人是真的有些勞累了,在夏竹,柳如煙等人的服侍之下,草草洗漱一番便歇了下來,而李澤,卻是帶着公孫長明,陳長平與李瀚以及耶律奇前去薛崿的節帥府,參加薛崿專門爲其準備的歡迎宴會。
郎有情,妾有意,一頓酒宴下來,昭義的其它幾位刺史是什麼心情李澤不知道,但他與薛崿卻是相談甚歡,酒席之上,便定下來兩鎮要永爲兄弟之友邦,守往互助。
等到宴席結束,卻已是三更時分,陳長平與李瀚二人格守着衛護的本份,幾乎是滴酒未飲,耶律奇卻是喝得有些顛三倒四了,說來也可憐,他雖然貴爲一族之頭人,卻哪裡見過大唐節帥如此豪奢的生活,席間那些菜餚,他別說吃了,便是連聽也沒有聽說過。
回去的路上,幾乎是李瀚將他一路扛回去的。
回到驛館的李澤卻是毫無睡意,與公孫長明相對而坐,臉上的歡容卻是再也看不到半點。
“公孫先生,可看出什麼來了?”李澤問道。
“昭義不穩。”公孫長明嘆道:“所以薛崿才能放下架子,對你這樣一個後生小子幾乎是厚顏卑詞,無外乎是想拉一個強援來穩固他的統治而已。”
李澤嘆道:“我又有什麼能幫助他的?昭義五州,薛氏族人獨佔其三,薛崿居然連自己的族人也搞不定,讓人實在無話可說。”
“公子此次入京,不出意外的話,合鎮之事,必然水到渠成,到時候,公子擁有成德,橫海,振武共十州,再加上瀛州,實力在北地,可謂是首屈一指了。薛崿如果能得到公子的大力支持,則他下面的那些人不管做什麼,總是會多想一想的。這些年來,薛崿對下面的控制愈來愈弱,所以他不得不向朝廷靠近,以獲取朝廷的支持,但朝廷勢力的滲透,卻又讓下面的刺史不滿,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正是如此!”李澤嘆道:“可如果力所能及,該幫的還是要幫,因爲這樣的一個昭義鎮的存在,於我們而言,還是很有利的。”
“希望如此!”公孫長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