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已是能看到騎兵大營了,章回卻突然勒停了馬匹,李澤回過頭來,看着章回道:“先生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章回點了點頭,卻沒有作聲。李澤見狀便揮了揮手,李泌等一衆親衛,立即四散而開。
“從一開始,節帥就是這麼想的嗎?”章回冷不丁地問道。
李澤看着章回:“先生所說何事?”
“假意對抗,逼迫朝廷,拖延解決潞州的時間,給朱溫造成錯覺,然後讓他以爲有機可趁,在關中河洛立足未穩之時,便派出大軍反攻,你卻藉此機會,一舉挫敗他的反攻計劃,讓他在短時間內再無力量窺探昭義。你卻能借着這個時間窗口,將潞州這個門戶所在地打造成進窺中原的跳板?”
李澤搖了搖頭:“先生錯看我了,難不成先生也以爲我李澤是那種斷情絕性之人,眼中只有利益而無親情嗎?”
章回深深地看了李澤一眼:“自古以來,但凡能成大事者,無不是能從一些看起來極不利的事情之中找出對自己最有利的一些條件,從而以此爲基本,借題發揮,無限地擴大自己的利益。節帥,請恕我直言,我從這一次的事情之中,在你的身上看到了這樣的人的影子。”
李澤沉默了片刻,突然失笑道:“也許吧。從最初一開始接到母親過世的消息,我的眼中只有憤怒,就像巧兒第一時間便要提槍去殺了皇后的心思一般無二。但等我到了壺關之外時,其實已經冷靜了下來。”
“真冷靜了嗎?”
“那個時候,只存悲傷,而無憤怒了。”李澤嘆道:“但心中塊壘難去,對皇帝,皇后等人,心中的怨恨自然還是存在的。那時屯兵不前,只不過是想讓他們看到,你們現在只能因我而存,大唐還能存在與否,全在我一念之間。”
章回點了點頭:“這是人之常情。”
“接下來守靈的日子裡,我倒是有了更多的時間來思考今後的道路了。”李澤看着章回道:“說來先生也許不信,澤心中,真沒有存了要逼死皇后的心思。母親已經走了,逼死皇后,於我而言,或許可以有些快意,但從根本上講,於我而言,不利之處反而要大一些。”
“今日陛下所言所行,無不帶有深意,那股子藏在骨子裡頭的恨意,想來節帥也感覺到了。”章回有些擔憂地道。“而這種恨意,是會爲節帥以後埋下隱憂的。”
“當然感覺到了,不過我也不甚在意。”李澤擺了擺手。“說回原來的話題吧,在最初的憤怒慢慢消褪之後,在朱溫徹底拿下了長安之後,引誘他來與我在這個時間點上爭奪潞州的想法,便冒出來了。然後便是細細地考量這件事情的可行性以及怎麼施實?”
“所以說,這件事到了後來,其實是節帥有意爲之了!就是要給朱溫一個錯覺?”章回有些恍然大悟了。
李澤點點頭:“的確如此。爲了營造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我刻意地在做這件事情,但萬萬沒有想到,皇后居然以死相逼。”
“爲什麼不及早地與皇帝說清這件事呢?”
“如果說清了,對立的氣氛就不會這麼濃了,韓琦也不會蹦噠了,秦詔也不會從樂安急吼吼地跑到壺關來了,這裡的氣氛不濃厚,如何能騙得過朱溫那樣的人?”李澤搖了搖頭。“現在也不錯,皇后之死,想必會讓朱溫更加堅定信心,他一定以爲此時的潞州軍心離散,我們內部矛盾重重,想要順利攻下潞州幾無可能,若非如此,他怎麼會出兵呢?”
“可這樣一來,即便你獲得了最後的勝利,與皇室之間的矛盾也幾無調和可能了。”章回嘆道:“皇帝猜忌之心已重,薛平秦詔等人憤憤不平,太子雖然年幼,但終是懂事了。”
“知我者自然知我,不知我者,我又何必要爲了滿足他們而改變自己?”李澤突然冷笑起來:“至於皇帝陛下,並不用太在意。”
“陛下身體已經垮了,縱然有良醫延命,只怕也活不長久,但太子畢竟年輕。”章回停頓了一下,道:“節帥真要悉心教導太子嗎?”
“爲什麼不?”李澤突然笑了起來。“或者,我需要一個英明有爲的太子殿下。”
聽了這話,章回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似乎從李澤這句話中窺見了未來某個時間段的血雨腥風。
是啊,只有一個英明有爲的太子殿下,纔會奮發圖強,只有一個聰明早慧的太子殿下,纔會牢記壺關之辱,只有這樣的一個太子殿下,纔會在未來不停地謀求權利,不停地與李澤爭奪。
但只怕在李澤的眼中,太子就像是一隻在他這隻老貓面前拼命舞動爪子的老鼠,玩弄夠了,時機到了,纔會揮動利爪,一爪子將老鼠拍死然後連皮帶骨的吃掉。
很顯然,李澤現在就開始在做這件事情了,而太子,此刻卻還只能將怨恨埋在心中而想盡一切辦法來讓自己的羽翼變強。
但天知道,太子的某些羽翼,在未來到底是太子的幫手,還是太子的摧命符。
“先生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李澤轉頭看着若有所思的章回,問道。
章回搖了搖頭。
“節帥既然已經深思熟慮,那相必在軍事之上早就已經佈置好了。”
“差不多了,不僅僅是軍事上的,要不然,田波他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李澤一笑道:“接下來就是一場大戲開幕了。”
“那等老夫人安葬之後,我便返回武邑去。”
“當然,先生與夏荷都要儘快地趕回去。先生要替我在武邑掌控大局,夏荷要調度錢糧,都是須臾不能離開的。”
沉寂了許多的壺關,終於動了起來。
首先便是辦了兩場喪事。
皇后的喪事很簡單。因爲皇后並沒有下葬,只是在收殮之後便將棺木寄存在了萬佛寺中,用李澤的話來說,這是要等到大軍收復長安之後,再將皇后的棺槨運回長安風光大葬入歸皇陵的,不能就這樣草草地埋葬了,這個理由無可辯駁。
但王夫人的喪事卻辦得很隆重。在壺關和潞州沿線的文武大臣皆來送葬,墓地選在了與萬佛寺相對的一個山頭之上,晨鐘暮鼓,朝夕可聞。王夫人一生篤信佛教,安葬在這裡,於她而言,或者也是一種安慰了。
真定郡王李安國在墓前搭了一個草廬,說是要在這裡住上三月。
而本應守孝的李澤,卻是隻在這裡呆了三天,便匆匆離去。
潞州之戰,終於在王夫人下葬之後的第四天,全面打響了。
武威軍從刑州,武鄉,壤垣,黎城同時發起進攻,河東軍在韓琦的指揮之下從長治,屯留髮起直攻。而河中節度高雷此時卻奉命率領他的河中兵,悄無聲息的到了樂安。秦詔帶着他的元從禁衛以及厲海所部,金世勇帶着在樂安改編的昭義兵馬,在戰事正酣的時候,離開了壺關,去向不明。
而此時,曹煥的大軍已經踏上了衛州的土地。而迎接他的,卻是由閔柔率領的一萬餘武威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