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晚風,已經褪去炎夏時的燥熱。
白叔步伐大而重,起伏的心緒並未因拂面夜風而得到緩解,反而在看到自家緊閉的大門時,心火越竄越高。
內裡插銷是虛搭着的,白叔大掌用力一堆,黑漆木門嘭的一聲拍在土牆上。
上房只有東間亮着燈,裡頭人影似被嚇了一跳。
“你這麼大動靜做什麼?”柳氏快步從東間出來,手裡端着個水盆,皺眉問道。
白叔忍了又忍,顧及鄰里,纔沒有一進門就責問,將馬車牽進院子裡,反手啪的一聲合上大門。
院內燈光昏暗,看不清白叔的表情。
柳氏心裡一咯噔,目光下意識往楊家方向一瞥,忙換了副笑臉,“你先進屋去,我打水給你洗漱。”
白叔不應聲,卸下繮繩,抓了兩把草料喂騾子,沉着臉走向上房。
東間裡卻不見兒子大郎的身影,白叔一愣,柳氏正端着水盆帕子進來。
“大郎睡在西間。他年紀不小了,總不好老跟着我們一起睡。我就將西間收拾出來,他一個人也住的寬敞。”
語氣有幾分討好,也有幾分試探。
這是念着自己還未生下一兒半女,不想大郎打擾他們夫妻二人的生活。
白叔眉頭微皺,想到要問柳氏的話,確實也不適合孩子聽,默然點了點頭,沉着臉坐到炕上,指着對面的椅子讓柳氏坐下。
看這樣子,楊家那幾個沒用的女人,果然將王媒婆的事告訴自家男人了。
柳氏心中有些忐忑,卻也有幾分不以爲然。
剛笑着問了句“餓不餓?我去下碗麪給你吃?”,就聽白叔問道,“你和王媒婆是怎麼回事?”
聽着白叔紅口白牙問出來,柳氏反而鬆了口氣,臉上有幾分不屑。
“什麼怎麼回事?王媒婆要給翠花說親你不是也知道嗎?也就是楊家愛端着架子,許的聘禮那樣高,這門親事有什麼不好?嫁過去雖離得遠了些,不還鄰着我孃家村頭嗎,你要是不放心,逢年過節的跟我一道回孃家,順便看看不就行了。多大點事。”
柳氏並不知楊彩芽幾人的來歷。
對外的說法,白叔和楊家是同鄉,因楊家沒有男人,平時才走動的勤些,幫着做些粗活重活。
白叔得了楊府吩咐,對外不能聲張楊家身份。
對着自家婆娘,卻是編了個楊家對他有恩的說法,暗示楊家在京城有親,耳提面命要柳氏敬着楊家。
柳氏孃家落魄,又是山野出身沒什麼見識,聽了他的話態度並沒有多大改變,但也沒有無故招惹楊家。
如今看着柳氏不知悔改的神色言語,白叔氣得語調都高了幾分,“你只說王媒婆給你的分紅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能耐,還能幫着那王婆子害人!”
一聽這話,柳氏臉色瞬間變了。
她聽說楊家那病秧子醒了,心中還存着幾分僥倖,後來她閉門不出,王媒婆也沒再找過她。
如今聽來,那病秧子竟是將受傷前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連聽到的話也告訴了自家男人。
“楊家不應親事,分紅自然沒到我手裡。翠花不肯嫁,後頭哪裡有我什麼事。”柳氏這纔有幾分心虛,吶吶道,“劉家給的錢多,王媒婆出手也大方,難道我還有往外推的道理?我是和王媒婆在後院嘀咕了幾句,可推那病……推楊家姑娘的可真不是我,是王媒婆唬了一跳才失手推的。”
“沒別的了?劉家的親事你可從王媒婆那裡打聽清楚了?”
柳氏一愣,茫然反問,“不就是劉家小兒子要找個童養媳嗎,還要打聽什麼?”
聽翠花一番分說,再看王媒婆行事,他細想一番也覺得這事另透着股蹊蹺。
聞言眉頭越皺越緊,見自家婆娘一臉無知,心中更氣,只得暗暗記下,以後自己留心。
“你以後少和王媒婆來往,誰知道她背地裡賣得什麼藥。”白叔順了幾口氣,到底罵不出難聽的話,起身擺了擺手,“明天我帶大郎去楊家認認人,你也跟着一塊兒去。今晚我和大郎一道睡,你也早點歇了。”
說罷便去了西間。
聽着西間傳來的細微動靜,柳氏愣神過後反應過來——這是生她的氣,居然撇了她跑去和兒子睡了。
染着暖色燈光的水盆一陣晃動,柳氏氣得將帕子摔進水盆,瞪了西間兩眼,氣呼呼上了牀。
這一夜卻是睡的不安穩,迷迷糊糊間聽到外頭有動靜,柳氏忙就翻身起牀。
院子裡,剛洗漱好的大郎正蹲在雞窩邊上,滿臉好奇的看着雞窩,見柳氏出來,忙起身站好,喃喃喊了聲,“娘……”
柳氏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見白叔端着早飯鑽出廚房,才換了笑臉招呼大郎吃飯。
大郎坐在桌邊,神色舉止皆透着股小心翼翼,白叔心裡有事,卻是沒留意。
等用過飯,就帶着人往楊家去。
吳氏剛收拾好碗筷,見白叔帶着媳婦兒子進門,笑着問了大郎幾句,看也沒看柳氏,徑自出門做活。
柳氏有些訕然,卻也不敢上臉,跟着白叔大郎走進上房廳堂。
楊彩芽和翠花正分坐在炕桌兩旁,一個人寫寫畫畫,一個人湊着腦袋認真看着。
偏頭見白叔幾人進來,翠花忙搬了椅子,又招呼大郎坐到臨窗大炕上。
“今年四歲了,兩位姐姐好。”大郎聽翠花問話,忙答道,臉上有些不符年齡的拘謹。
大郎自幼喪母,從小不在父親身邊,在京城過了四年的寄人籬下的生活,早已學會察言觀色。
言行舉止透着股小心翼翼和故作沉穩。
楊彩芽看着心疼,拿出昨天得的窩絲糖,哄着大郎吃。
一邊暗暗掃了柳氏一眼,心中原有的猶豫褪去,衝翠花使了個眼色。
“昨晚我娘叫門,可是你跑出來應門的?”翠花笑嘻嘻看着大郎,眼中帶着鼓勵,“大郎可真懂事,怎麼後來卻不見你來開門?大郎可是不喜歡姐姐上門找你玩?”
白叔聞言臉色一沉,柳氏晙了白叔一眼,心中暗叫不好。
大郎聞言一怔,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看翠花,又看看楊彩芽,視線落在臉色微沉的父親身上,嘟着嘴似十分惶惑,“不是,不是。我想給姐姐開門,可是娘不讓我亂跑,讓我回屋子裡等爹回來。我,我纔沒去開門的。姐姐不要怪我,不要怪娘。”
喲呵,小包子孺子可教也。
這機靈勁兒可不比翠花差。
楊彩芽一把將大郎摟進懷裡,笑着搖頭安撫。
“我是想着吳姐快些過來,見到你也好放心,這纔沒讓進院子裡的。”柳氏忙衝白叔解釋道,也顧不上瞪大郎,忙對楊彩芽說道,“之前的事,是我偏聽偏信了那王婆子,害姑娘跟着操心,都是我的不對。”
“王婆子出手快,我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阻止,只顧着趕緊把姑娘送進屋裡,倒讓那王婆子沒事人似的跑了。我一個人在家,心裡沒有主心骨,只好關門在家做針線,等着你白叔和大郎回來。姑娘別和我個沒見識的過不去。”
見楊彩芽和翠花似笑非笑的看過來,柳氏忙又加了一句,僵笑乾巴巴的。
大郎聽着眼珠子轉了轉,垂着頭窩在楊彩芽身前,似在仔細品嚐窩絲糖。
白叔沉着臉,又是氣又是羞,渾身不自在。
“什麼姑娘不姑娘的,柳嬸子喊彩芽就是。”翠花晾了柳氏一會兒,不欲白叔過於難堪,雲淡風輕笑道,“柳嬸子也是被矇在鼓裡的,往後多留個心眼也就是了。不用這麼外道。”
柳氏忙吶吶稱是,眼中卻閃過一絲羞憤——被個十歲的小丫頭,當着自家男人的面教訓,這丫頭還是自己向來看不起的,簡直比直接扇她兩耳光還難堪。
白叔沒臉再讓柳氏杵在這兒,抱起大郎,說是要去地裡轉一圈,便帶着媳婦兒子告辭。
看着三人離去的背影,楊彩芽視線在柳氏和大郎身上打了個轉兒,暗暗嘆了口氣。
“柳嬸子往日雖對我們冷冷清清的,沒想到這事一出,卻是個這麼沒擔當的樣子。”翠花心中快意過後,升起股不滿和擔心,“白叔是個嘴拙的,如今又有大郎,也不知管不管得住柳嬸子。”
黑天的雲,晚娘的心。
只盼着白叔的靠譜,也能用在自家家事上。
楊彩芽原也有些擔憂,聽翠花這副老成的口吻,禁不住無聲大笑。
翠花被楊彩芽笑得臉色微紅,佯怒着擰了楊彩芽一下,拉着楊彩芽起身,“快別笑了,幹正經事要緊。”
生意的長線已經放出去了,現在除了等着大魚上鉤,沒有別的事。
楊彩芽便和吳氏翠花商量好,白天沒事還是去茶攤上幫忙,等翠花在村裡接了新活計,再論其他。
李大爺和李大娘正忙活着,見楊彩芽二人上門,也不多客氣,讓兩個小姑娘跟着,幫着做些輕省的活兒。
“昨天下午沒什麼生意,倒是今天早上。”李大娘瞅着空,拉着楊彩芽到竈臺邊,掀開裝酸辣蘿蔔的菜缸,指給楊彩芽看,“今天早上賣得不錯,有些老顧客吃得好,還多打包了幾份帶上路。”
菜缸已經下去三分之一,若是照這勢頭,月底就能賣完也說不定。
楊彩芽揚起燦爛的笑臉,眼角卻瞥見個熟悉的身影。
還沒到飯點,吳氏怎麼提早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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