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記食肆的角門吱呀一聲重新關上。
牆內傳來一陣人聲響動,須臾前頭鋪面亮起燈光。
二狗抱着個大陶罐愣愣站在雅間內,看了眼劃花的桌面,又看了眼楊彩芽,原本打疊好的滿腹說辭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只訝然半張着嘴,撓撓頭面色複雜。
吳氏和翠花忍不住相視一笑。
翠花促狹心起,乾脆將燭臺啪的一聲重重放到桌面上,指着楊彩芽,語氣誇張的說道,“二狗哥,你瞧瞧我們彩芽這力道!這樣結實的實木桌面,硬生生扎出幾道口子!大家都說我天生大力,中午看彩芽握着匕首那狠勁,我可是自嘆不如!”
楊彩芽無語望天:那叫瞬間爆發力好不好!她可是拼盡了全力的。
桌面幾道扎出的破口映上昏黃燭光,莫名顯出幾分可怖猙獰來。
二狗打了個哆嗦,面上神色更加複雜——他還想着看過楊彩芽後,就表表態安撫受了驚嚇的三人幾句。這下親眼看過“案發”現場,才知道之前聽的傳言並非誇大其詞,楊彩芽手段真夠生猛的,他纔是受驚的那個好麼!
見他這副模樣,連楊彩芽也忍不住笑起來。
吳氏笑着又將楊彩芽對這間雅間的處置說了。
一聽要保留雅間原樣,將其打造成供人“鑑賞”的食肆一景,二狗想通其中關節,不得不服,衝楊彩芽豎起大拇指道,“三當家,這事回頭我往寨子裡一說,保準寨中上下的弟兄們沒有不服氣的!大家喊你一聲三當家,名副其實,值!”
自上回在曹家時,楊彩芽讓二狗改口後,二狗也跟虎子幾個交待過,往後在外一律直呼楊彩芽名字即可。
二狗有感而發喊的這一聲三當家,那是相當的誠心誠意。
吳氏和翠花又何嘗不是與有榮焉,幾人又笑過一回,二狗才將大陶罐放到桌上,笑道,“這是零嘴鋪兩天賺的錢,我這頭一回負責顧店,錢罐子放哪兒都覺得不踏實。正好今天過來,就一起拿了過來。”
說着轉向楊彩芽,問道,“彩芽,我大字不識幾個,只會計數不會記賬,你看這零嘴鋪的賬本……”
二狗一進門就問中午鬧事的細節,衆人光顧着說這事,這會兒聽他說起鋪子的事,吳氏一拍額頭,招呼道,“你和彩芽去帳房說事去,嬸子去給你炒兩個熱菜。談完事情來後院吃點東西再走,以後中晚飯都來食肆吃。”
昨天開張慶功宴後,二狗包了些剩菜和麪點回零嘴鋪,今天三餐算是對付過去了,只是他十七八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還是要正經吃飯纔是。
楊彩芽和翠花贊同附和,二狗也不客氣,笑着謝過應下,便跟着楊彩芽轉去帳房。
帳房房門大開,正能看見吳氏翠花繞過穿堂插屏,消失在後院二門後的一角身影。
外頭動靜盡數收入眼底。
這樣也不怕吳氏翠花突然過來,聽到什麼不該聽的,二狗心中大定,對着房門落座,一邊留心外頭動靜,一邊先說起零嘴鋪的收益。
楊彩芽翻開零嘴鋪的賬本,依言分類一筆一筆記下,心中默默粗略合計——零嘴鋪昨日開張基本算是半賣半送,不過薄利多銷,倒是沒虧本。兩天的純利潤比食肆還多了一兩成。
兩間鋪子盈虧相抵,食肆賬本上的赤字總算沒那麼刺眼了。
楊彩芽嘴角微揚,動作輕快的記完帳,指着她寫好的零嘴鋪小吃類目,教二狗認了一遍,又在類目旁畫上相應的簡筆畫,交給二狗,“以後你就按照我劃分的賬目,往下計數就行。至於裝錢的陶罐子,你還是放回零嘴鋪收着。兩間鋪子每個月月末一起對賬,各自銀錢先各自管着,省得你今天送一趟明天送一趟的搞亂了。”
說着將陶罐推回到二狗跟前,笑微微道,“你也別覺得不踏實,北坊這麼多商戶也沒遭過賊,有縣衙管着兩坊治安,你別杞人憂天。這麼一罐錢你就不踏實,那往後錢越收越多可怎麼辦?”
錢罐子和對賬不過是個藉口,他特意趕過來是另有事說。
二狗神色一正,快手快腳收好賬本和陶罐應下,轉口低聲道,“彩芽,其實中午食肆發生的事我一早就聽說了,知道你們沒事下午纔沒急着過來。只是沒親眼看看不放心,剛纔聽翠花那麼一形容,往後食肆這頭有你在,我是不用擔心你們應付不過來。不過……張大和張二要是再來食肆,你們只管把他們當尋常客人招待,不要走得太近。”
楊彩芽微愣:二狗也認識張大和張二?
“彩芽,外頭傳言半下午才徹底傳開,我之所以能確認你們沒事,是張大和張二找到零嘴鋪,詳細告訴我的。”二狗眉頭微皺,聲音壓得更低,“我們早就認識,不過以往幾次打交道,都是大當家和二當家出面。我也就跟他們說過幾句話,沒想到他們竟然和你是舊識。”
林煙煙和吳大壯?他們和張大張二打過交道?
林家寨在鎮上可沒有生意,唯一的可能……
楊彩芽心神一凜,“張大張二是你們做販私鹽生意的上家?”
彩芽真是聰明,不用他直言就想得通透!
二狗眼中閃過一絲亮芒,點點頭說道,“他們只能算我們的上家,實際上也是替別人做事,中間遞個話收錢放錢。真正的上家是直接參與私鹽販賣的大東家,他們算是給幕後東家打下手,跑腿的。”
原來張大張二早前並不是開雜貨鋪的,不過是鎮上閒幫,後來和販私鹽的幕後東家搭上線,這才暗地裡做起販私鹽的生意,後來手頭裡有了點本錢,兩年前纔開了張記雜貨鋪,一來自己有個正經營生,二來也能掩人耳目。
楊彩芽聽到這裡,心頭一動,腦中閃過上回在下河街遇到張大張二的畫面——他們的小商船裡賣的都是北方進過來的尋常小玩意兒,她還奇怪他們一間小雜貨鋪,本就是低成本低收益的買賣,居然費人力費錢財的跑到北方去調貨,進的還是些平常的貨物,在這裡也賣不出高價。
原來是和暗地裡販私鹽一事有關。
這麼前後聯繫起來,張大張二這兩個跑腿的,搭商船北上南下並非爲了調貨,而是和販私鹽有關。
也怪不得他們當時見到曹卓的反應,和圍觀的百姓大相徑庭,原來不單是因爲認出曹卓是縣尉,而是心裡有鬼!
如今再細想,張大張二中午突然露面相幫,時機實在拿捏得太準了些!
她原以爲是因爲張紀雜貨鋪就在北坊上,離食肆並不遠,就在北坊街口,所以聽到這頭動靜聞風而來並不奇怪。
再者,兩廂之前兩次相遇都鬧得不歡而散,張大張二稍一打聽就知道她們和縣衙交情匪淺,他們只要不傻就會想着要重新修好關係,中午順勢而爲,纔會挺身出手相幫。
如今看來,這一場拔刀相助的戲碼,並非是巧合!
楊彩芽眉頭微蹙,說出心中疑問,“他們今天這麼巧幫了我們的忙,是一直盯着食肆和零嘴鋪的動靜?開張前,你沒少在北坊走動,之前你沒和我提過他們的事,可見他們並未私下找過你,也沒透露過他們早和我認識的事。今天剛幫過我,轉頭就去和你挑明瞭關係,這是打算利用你,還是打算通過你和我拉關係?”
說到這裡話音微頓,放在桌上的手指委屈,下意識的輕敲着桌面,緩聲道,“還是說,你我都不是他們想利用的人。他們真正想利用的……是我家和縣衙的關係。就像我之前和煙煙姐、大壯哥說的,暗地裡留意縣衙的動靜,好給林家寨通消息。他們也想借着我家的關係,和縣衙的人套關係,暗地裡模動靜,好保證販私鹽的事順順當當?只是中午見他們時,我倒沒看出他二人有什麼異樣,他們是不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果然一點就透!
張大和張二確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二狗眼中眸色越來越亮,忽然輕快笑道,“彩芽,和你說話真是省事!這要是放到虎子他們身上,我不知要多費多少口水解釋。”
楊彩芽隨意擺擺手:別拍馬屁,快說正事!
二狗一路聽楊彩芽說到此處,已是徹底放下心來,語氣輕鬆的接着說道,“彩芽,你所料不差。張大和張二並不知你和林家寨的真實關係。他們一找上門來,我就留了個心眼。等聽他們說完食肆的事,提出要我幫着牽線搭橋和你們拉近關係,我就猜到了他們的意圖。”
“他們只當我撞了大運,能到楊家做事,我自然順水推舟,只說大當家來鎮上市集賣野果獵物時,機緣巧合認識了當時還在擺攤的楊家人。兩廂一深聊,才起了互相合作做生意的事。林家寨靠果樹獵戶爲生,他們也是知道的,當下看了零嘴鋪擺着的果醬,倒也沒有多想。”
她們能和林家寨結識,那緣由是相當的奇葩!
正常人就是多長個腦袋,也想不到!
楊彩芽想起舊事,嘴角抽了抽。
二狗不約而同想起虎子幾個弄的烏龍綁架事件,嘴角也抽了抽,佯咳了一聲繼續說道,“我只說販私鹽的事是林家寨秘辛,寨裡和你們是正經生意來往,你們並不知此事。不僅不知此事,正因爲你們和縣尉大人關係非常,更不能輕舉妄動讓你們察覺這事,這才敷衍住他們,只答應會幫他們暗中留意,他們暗地裡做私鹽的買賣也是做熟的,倒也按得住性子,和我說定兩廂暗裡配合別打草驚蛇,也就安生離開了。”
“他們有這意圖,倒也不光全爲自己打算,對林家寨也是好事。不過這兩人到底不是什麼實誠的好人,我們寨子有你幫着留意縣衙動靜,我何必跟他們瞎參合多此一舉?彩芽,如今你知曉他們的底細,只要記得我的話,往後和他們尋常來往就是,他們但凡有點別的動靜,你就告訴我一聲,我出面和他們轉圜。”是不是實誠的好人不重要,什麼人辦什麼事,只要把人用對地方,未必不是個得力的助力!楊彩芽心念急轉,卻也沒有多說什麼,按下心中思緒,默然的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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