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夾雜着低聲寒暄。
大郎探頭往外看。
耳邊就響起翠花有些意外的聲音,“是李二叔家的廣餘哥,還有李三叔家的廣年哥。”
李三叔家指的是楊家對門李長貴家,大郎恍然大悟,蹬着腿跳下椅子,扯了扯本就平整衣襟,規規矩矩站在桌邊。
楊彩芽領着李廣餘兩兄弟走進帳房,進門見大郎這幅正經模樣不由一愣。
大郎已經上前一步,抱手行禮,“廣餘哥,廣年哥。”
李廣年長得像長貴媳婦,大郎睃了二人一眼,一叫一個準。
楊彩芽和翠花相視一笑:大郎這點隨柳氏,內外分的十分清楚。對着自家人怎樣鬧騰隨意都行,在外人跟前禮數週全。
李廣餘和李光年忙笑着還禮,心知這是楊家二房長子,見大郎雖年幼卻端莊有禮,自有一股讀書人的清朗做派,不由心生好感,溫聲和大郎寒暄起來。
翠花已經搬了椅子分好茶,請衆人重新落座,問道,“怎麼一大早來了北坊?不是特意來我家吃早點的吧?”
南坊珠翠綢緞各式鋪面過節正是賺錢的時候,自然不關門放假,像李廣餘兄弟所屬的工匠鋪這類手藝鋪子,除了留夥計在鋪子裡賣成品,其他匠人不分師徒也放一天假
。
是以李廣餘二人特意一早找來,才讓人覺得意外。
大郎聞言便將菜碟推到二人跟前,盡地主之誼的介紹新菜,請二人用早點。
李廣餘二人也不過多客氣,各樣嚐了一口,讚歎幾聲才說起來意,“我們過來是跟彩芽討個日子。你們家定的書架椅子已經做好了,這幾天天氣好已經晾曬完工。今天又是節日,怕你們開店忙,大早就趕緊過來問一聲。要是方便,最好這兩天送過去,等過了中元節雨水就多了起來。”
過完七夕再過八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節。
楊彩芽眼睛一亮,笑道,“那就定明天。”
她已經有半個月沒回過楊家,用作書房繡房的南房就等着搬進新傢俱,還沒正經收拾過——忙過七夕鋪子穩定下來,她正好回家好好拾掇一下南房,食肆後院到底比不上楊家有歸屬感,她真是想家了!
“麻煩你們明天一早送來,驗過沒問題我就把餘錢解了。”楊彩芽幾乎有些迫不及待,衝大郎擠眉弄眼,“搖椅做成了,下回你回來書房就要煥然一新了!”
大郎卻是哀嘆,嘟囔着怎麼每次家裡有事都沒趕上他放假——明天還得回書院,晚上過完節大郎就歇在食肆後院,明早去書院也近便。
衆人一陣笑,李廣餘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木匣子,放到桌上也不打開,笑道,“還有一件事。這是我二伯母特意讓幾個小侄子捉的,特意選了三隻大的!給吳嬸子和彩芽,翠花過節用。”
楊彩芽和翠花也不用看裡頭裝的是什麼,聞言恍然點頭。
七夕女眷過節,除了要拜月吃巧果,“喜蛛應巧”和“投針驗巧”亦是乞巧的兩個重要環節——前者是捉了蜘蛛養在盒子裡,次日看蜘蛛結網的疏密應巧;後者是準備五彩細線,對月穿針驗巧。
李富貴媳婦知道吳氏三人住在食肆後院,怕她們鋪子剛翻修灑掃過一時捉不到蜘蛛,特意幫她們準備了一份。
拳拳善意透着親暱,楊彩芽和翠花也不提吳氏已經捉了三隻小蜘蛛,接過盒子笑着道謝。
一旁大郎肩頭登時就耷拉下來,從包袱裡的書冊字帖下抽出個大同小異的小匣子,眼巴巴望着楊彩芽和翠花。
無獨有偶,原來大郎昨晚忙活大半夜,也特意幫她們捉了蜘蛛。
楊彩芽一把摟過大郎,照着小腦門啵的親了一大口,“大郎乖!你放心,你的心意可不能白費了。我和你翠花姐一人分一隻,都養在盒子裡,明天看哪隻結的網密,回頭告訴你!”
爲了不讓大郎和家裡的節奏脫節,楊彩芽三天兩頭都會送些吃食去書院,順帶和大郎通短信——大郎功課上但凡有進益或是疑難,也通過書信和曹卓這個師父彙報請教
。
大郎聞言咯咯笑着直點頭,捂着額頭又羞又喜,當着李廣餘兩兄弟的面又要做出副正經的小大人樣。
帳房內就響起一陣笑語喧闐,楊彩芽鬆開大郎,衝翠花使了個眼色,待翠花去後院抱了一包物什折身回來,便接過綢布包着的扁平物什給李廣餘,笑道,“這些是我自己畫的團扇,本來還想着抽空送去李二叔家,給王嬸嬸和幾位嫂子過節把玩,正好廣餘哥過來,一併帶回去還省得我跑一趟。”
關係親近的人家,七夕過節女眷間會互相贈送些小玩意和巧果吃食。
李廣餘大方收下,帶着李廣年起身告辭,“那我們去和吳嬸嬸打聲招呼,晚上鎮上熱鬧起來,我們再過來,就是不用幫忙,也能帶着大郎一起去夜市,互相照看做個伴。”
李廣餘兄弟算是鎮上地頭蛇,哪裡好玩哪裡好吃一清二楚,大郎滿臉發亮。
衆人說定就去前頭找吳氏。
吳氏剛送完一輪小推車,和李廣餘兩兄弟打過招呼,笑呵呵道,“試吃的十份新菜眨眼就搶空了!彩芽說的那個什麼‘限量’的話我已經放出去了,就看中午晚上賣的如何!”
幾人笑着議論幾句,聽李廣餘說起送傢俱的事,吳氏眼珠子一轉,和楊彩芽商量,“店裡還沒到忙的時候,我和翠花留着儘夠了,乾脆你送大郎回家去,把大馬車趕回家用。一來帶大郎收拾下南房,二來下午過來的人多,曹家不是還來了兩位親戚?多一輛馬車省得大家都擠一塊兒。”
許巧兒這兩天老實的很,也不見曹卓那位姨母來鎮上露過面,也沒聽家裡傳來什麼話。
楊彩芽心頭微動,笑着應下。
李廣年忽然“啊”了一聲,偷眼睃了翠花一眼,插話道,“那我替彩芽和大郎趕車,今天工匠鋪放假,我順道回家,晚點跟我爹孃一塊兒進鎮。”
一慣神色內斂的臉上幾不可見的微微泛紅。
楊彩芽見狀沒有多想,只當他是熱的。
李廣餘卻是微愣,念頭一轉已猜到李廣年突然提出要回青山村是爲了什麼,心中暗笑,嘴上卻是跟着附和。
一行人分了兩路,李廣餘拿着綢布包自回李家,李廣年則和楊彩芽和大郎去大車店取車。
馬車駛下官道,剛拐進通往青山村的土路,遠遠就聽見村子東南面一陣震天的喧鬧聲,不時夾雜着噗通噗通的水響。
楊彩芽聽得一抖,掀開車窗簾忙往外張望:這什麼聲音?大過節的不會有人跳河吧?
水聲還真是從東南面的青山河那頭傳來的
。
離得遠看不真切,只能隱約看見靠近林地的上游河段處,沿着林地山坡凸起的一塊河水衝出的高臺上,稀稀拉拉站着一列身影,不時有人高聲笑鬧催促,緊接着排在前頭的身影就往後退幾步,甩着手中衣物,邊發泄似的喊叫,邊往高臺盡頭衝,臨到邊上縱身一躍,褪下外衫的半果身形在高臺半空短暫停留,眨眼瞬間就劃出一道下墜弧線,扎進高臺下青山河水。
高臺上起鬨的說笑聲震天震嶽,有種鄉野少年特有的直爽清朗。
水面上濺起高高的水花,細碎陽光穿灑其間,鍍出一片片晃人眼的璀璨耀眼的光芒。
笑鬧喧天,水花四濺,熱鬧非凡。
楊彩芽看得櫻脣微張,擠在她身旁探出小腦袋的大郎瞭然笑起來,語帶興奮,“彩芽姐,去年七夕青山河也這樣熱鬧呢!這是男兒家過七夕的特有玩法!”
只聽說過女兒家過七夕要乞巧拜月的,沒聽說男兒家除了趁機勾/搭意中人,居然還要玩跳河?
楊彩芽好奇的眨眼睛,車外李廣年放慢車速,接着大郎的話解釋給楊彩芽聽。
原來這是青山鎮十里八鄉獨有的風俗——這附近不缺繁華大鎮,不缺村莊官道,更不缺河流溪水。每到七夕,有河有溪的村落少年們就會集結到水邊,有意中人的就默唸意中人的名字,情竇未開的小男孩就許其他願望,叫囂着跳入河中,濺起的水花越高越大,心願成真的可能性就越大。
官裡村有過年搶頭水的習俗,這裡七夕少年們“跳河祈願”也有類似講究,第一個跳河的自然兆頭最好,這最後一個跳的就是兆頭次等的一個——是以一列站着的少年纔會推搡起鬨,搶不到第一個,都等着留到最後跳。
這就好比女兒家拜月乞巧,求心靈手巧求姻緣一個道理,十里八鄉不約俗成,整了這麼個“簡單粗暴”的男兒家祈願的玩法出來,有沒有依據說法不重要,權當圖個過節的熱鬧。
楊彩芽恍然點頭:這樣奇趣的風俗,倒也應時應景!光這麼遠遠看着,就讓人莫名被感染得心情愉悅起來。
外頭李廣年卻有些欲言又止。
楊彩芽眼睛忽閃,腦中突然閃過方纔李廣年隱隱泛紅的臉。
電光火石間,她心頭一動,狀似不經意的提議道,“廣年哥,要不我們繞去青山河看看?你帶着大郎也去湊湊熱鬧?”
大郎一早跟曹卓學了一手泅水的本領,只是之前心中有牽掛顧不上玩樂,此刻聞言小腦袋點頭如搗蒜。李廣年眼睛大亮。猜測得到了無聲的確認,楊彩芽抿嘴暗笑,看着李廣年渾身都透出躊躇滿志的興奮,一雙桃花眼,就彎成了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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