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眼水光摻雜着明亮月光,視野內一片清明。
曹卓高大身形微微前傾,半垂着頭俯看過來,投下一塊淡薄陰影。
月色掩映下,卻能清楚的看清他面上漸漸浮起的兩團紅暈。
方纔還面色如常好好的,怎麼轉眼一副酒勁上臉的模樣。
楊彩芽愣怔過後,忙偏身退開,仔細打量曹卓神色,秀眉微蹙,“阿卓,你怎麼了?”
怎麼了?
他也說不清。
他只覺得剛纔攬着楊彩芽入懷,圈起的手臂不時碰觸到懷中嬌小人兒,又玲瓏又柔軟,讓他心神激盪。
說話間,鼻間能聞到懷中彩芽發間若有似無的皁角清香,讓他忍不住想要更貼近幾分。
不過稍微親近些說了兩句話,出了青山鎮一路過來時有時無的躁意竟然如漲潮的潮水般洶涌翻滾起來。
果然被彩芽說中了……方纔騎馬飛馳,壓下去的酒勁又翻了上來?
念頭一閃而過,曹卓暗暗深吸了口氣,只等着涌動的躁意像之前那樣自己褪下去,卻也不敢再放任自己做出親暱的動作,跟着楊彩芽微微退開,對面而立,隨口說了句“我沒事”,笑看着楊彩芽,挑眉道,“媳婦兒,晚上拜月的時候你許了什麼願?”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何況女兒家七夕拜月,許的不外乎是和姻緣有關的心願。
曹卓這是明知故問!
楊彩芽皺了皺鼻子,見曹卓眼神清明,念頭一轉和曹卓想法如出一轍,只當他是吹了風又騎快馬酒氣上涌,懶得跟他打嘴仗,推着人就要下山,“月賞過了,景也看過了,我們快點回去吧。你送完我也好早點調頭回轉,算算時辰趕回青山鎮也不遲,回去趕緊歇下緩緩精神
。”
曹卓卻是站着不動,從袖中掏出個靛藍色的素面荷包,塞進楊彩芽手中,接着剛纔的話茬笑道,“媳婦兒,這是我送你的七夕節禮,替你加持心願,必定能心想事成。”
小小的荷包入手微沉,打開來就掉出一副珍珠耳釘。
指甲蓋大小的珍珠瑩白圓潤,赤銀耳釘雕成梅花底託,銜接在珍珠底部精緻而小巧。
楊彩芽訝然,笑得微彎的桃花眼中閃動着異樣的光芒,素手捏着耳釘偏頭就往耳墜上戴,態度大方,話語卻別有深意,“阿卓,傳言都說你這個坐在縣衙裡口頭指揮的縣尉是半個神算子,難道你怎會算不成?”
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說她正缺一副這樣的耳釘,還是說……
曹卓鳳眸如晨星劃過,晶亮目光跟着楊彩芽戴耳釘的手一上一下,語氣有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期翼,“媳婦兒,你這話什麼意思?”
楊彩芽已經戴好耳釘,泛着瑩潤光澤的珍珠耳釘戴在小巧的耳垂上,襯得她面色比白玉更亮更暖。
形狀玲瓏的耳朵上還透着未褪盡的紅潤。
曹卓心口一悸,楊彩芽已經拉着曹卓的手擡腳往外走,歪着頭展示着曹卓的禮物,眉梢眼角都溢出柔色,“阿卓,謝謝你!我也準備了禮物給你。”
所以纔打趣自己是不是真是神算子?
思忖間,身側又傳來楊彩芽的故作不忿的嘟囔聲,“你倒是不虧!每次送我東西都有回禮!本來還想着給你個驚喜,這下倒好,我們又扯平了。”
曹卓哈哈大笑,俊顏盪漾着開懷的明亮笑容,輕輕捏了捏掌中包覆的素手,低頭笑道,“媳婦兒,你要是覺得自己虧,改天我再多送你幾樣東西。”
說着略一沉思,沉吟道,“頭上的首飾有了,耳釘也有了,下次你想要項墜還是手環?”
一副認真思考,對女兒家首飾熟門熟路,偏要討巧的商量口吻。
楊彩芽忍俊不禁笑起來,反握着曹卓的大手,有意無意的摩挲着他指節尾部的銀戒指,搖搖頭柔聲道,“我平時又不常戴這些,你不要亂買東西。這珍珠耳釘看着不便宜,我怕你再送我都回不起禮了。”
話語直白落落大方,哪裡是抱怨,分明是打趣。
曹卓沉聲笑起來,正要開口說笑兩句,就覺得指間被楊彩芽摩挲的地方激起一股電流,順着兩人交握的手傳遍全身。
還未平復的躁意再次洶涌翻覆,察覺到體內隱隱升起股難言的不安和情動,曹卓身形微微一僵,劍眉緊蹙,握着楊彩芽的大掌下意識的微微鬆開,仍掛着笑意的面上卻有些恍惚起來。
楊彩芽沒有察覺到曹卓的異樣,見他不再說話,便靜靜跟着他走下山,享受着難得的靜好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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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栓在大樹下的山風聽見腳步聲,似有所感的偏頭看向漸行漸近的曹卓和楊彩芽。
曹卓暗暗鬆了口氣,強忍着身體越來越熱的不適感,示意楊彩芽上馬,只跟在山風身側牽馬,卻是沒有像來時那樣,和楊彩芽共騎一乘。
身下山風慢慢踱着步子,一旁的曹卓默然不語。
楊彩芽這才發覺曹卓眉頭緊鎖,似在凝神沉思,心中不由一動,開口問道,“阿卓,我聽廣餘哥說,過了中元節雨水就會多起來。你是不是擔心青山鎮防洪的事情。”
他早上纔去青山村南面幾個小村子的水壩巡視過,彩芽是聽娘說起,纔有此一問吧。
說些正事轉移心神也好。
曹卓想到這裡,不再去理會身體不適,順着楊彩芽的話頭,說起公事來,“剛纔帶你看的水壩是兩年前新修的,管着青山鎮外幾個大小村落的供水和泄洪,按照往年的情況來看,即便雨水多起來也不用擔心。至於青山村那裡,水壩雖不如這裡的齊整,青山村那條青山河本就是通向外海的,到時候只要派人仔細盯着,想來也出不了大紕漏。”
那裡連着自家的一百五十畝地,新田還沒種過糧食,要是被水淹了可就虧大了。
楊彩芽聞言放下心來,聽曹卓說起各處防洪措施,不時應和幾聲。
等重新坐上馬車,枝頭上高掛的月頭已經偏斜,五里村陸陸續續有出外遊玩的村民結伴歸來,三五成羣有說有笑的走進村口。
沉靜的夜色被打破,不時有人好奇看向停在村口的馬車。
楊彩芽心知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等馬車由曹卓騎馬牽着,拐出五里村地界,駛上官道經過青山腳,進了青山腳接着青山村的土路人聲漸弱,才撩開車窗外掛着的油布,示意曹卓暫停下來。
“出了土路離青山村不過半刻鐘的路,我自己趕車就行了。你早點回去。”楊彩芽見曹卓臉上紅暈越來越重,一邊提議一邊將早放在車廂裡的畫卷拿出來,遞給曹卓,“那,這是我的回禮。兩好並一好,上次牌匾的事加上今天的耳釘,我們兩清了啊。”
是指上回送牌匾,他歪纏着她要多加份謝禮給他的話?
曹卓沒想到楊彩芽還記着這句玩笑話,聽她故作正色的計較口吻,忍不住大笑起來,探手接過畫卷正要打開來,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出了青山腳下的官道,延伸到青山村的土路兩旁有一大片半丈多高的雜草。
窸窣聲響似乎是從密佈橫生的雜草深處傳來的。
曹卓五感清明,楊彩芽卻是毫無所覺,見曹卓肅然看向雜草內,一雙鳳眸微微眯起,眼中閃動着警惕的銳利之色,不由緊張的低聲道,“阿卓,怎麼了?”
窸窣聲響不弱反高,隱隱夾雜着女子的低呼聲
。
曹卓心神一凜,翻身下馬,推開車門示意楊彩芽下車,聲音又低又沉,“雜草堆裡似乎有人,你跟我過去看看。”
如果是有歹人趁着夜色作惡,曹卓不可能不管,卻也無法放心讓楊彩芽自己先走或是連人帶車的獨自留在路邊。
還不如把人帶在身邊,沒事也就罷了,要是真有事也能護着她。
楊彩芽心領神會,依言輕手輕腳的小車,想了想收攏長裙在褲腿處打了個結。
這是怕行動不便打草驚蛇,影響他進雜草叢察看?
彩芽真是聰慧!
心思細膩,行動機敏。
曹卓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肅然的面色隨着楊彩芽的動作不由一鬆,輕聲安撫道,“別太擔心,你跟着我就是。說不定只是什麼山野的小動物。”
方纔聽到的女子低呼聲已經消失不見,曹卓心絃緊繃,嘴上卻不願楊彩芽擔憂。
曹卓職責所在,楊彩芽倒是沒有多想,點點頭默然跟着曹卓鑽進雜草叢,亦步亦趨的小心跟在曹卓身側。
好在不是冬天,否則雜草枯萎,楊彩芽一個沒有功夫的人,行走間難免弄出動靜。
楊彩芽一路屏息凝神跟着曹卓半彎下身挪動着,隨着兩人越走越深,就連耳力尋常的楊彩芽也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輕響。
曹卓止步,偏頭衝楊彩芽打了個眼色,兩人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循聲走去。
原本密密匝匝的雜草叢東一塊西一塊破出幾個豁口,半丈多高的雜草歪七扭八的交雜傾倒。
不是自然長勢,更像是人爲踩踏按下的。
即便曹卓不出言提醒,楊彩芽已知發出聲響的不是山野小動物,見曹卓伏趴下來,忙屏息放輕手腳跟着伏趴到一邊。
幾步遠外的聲響漸漸清晰,傳來一男一女的含糊低語聲。
曹卓劍眉緊皺,探手小心拔開阻擋視線的一叢雜草。楊彩芽聽着那兩道低語聲先是一愣,皺眉細想片刻恍然大悟,支着手肘小心翼翼挪上前幾分,放眼看過去臉色一震——我勒個去!那女聲真是張寡婦!楊彩芽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滿臉驚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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