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趕路,楊彩芽和二狗出發時天色尚未大亮,此刻蘇州府外的筆直官道上,人煙稀少。
披着花裡胡哨油布的楊家大馬車在大雨中疾行,一路暢通無阻。
趕車的二狗卻是心裡堵得慌,滿腔擔憂憤怒都化作揮鞭的狠勁,緊緊捏着馬鞭的指節一陣發白發寒。
身後車門緊閉的車廂內靜得聽不到任何動靜。
車外只有嘩啦啦大雨聲,以及馬鞭揮舞間帶出的隱約破空聲。
楊彩芽微微動了動身子,眼前就是寒光一閃。
張二直直將匕首抵到楊彩芽眼前,不知是被大雨澆得渾身發冷,還是色厲內荏,聲音比剛纔在車外威脅人時,帶了幾分無法掩飾的顫聲,“楊二姑娘,你最好不要妄動,這會兒路上別說來往的行商路人,就是野狗都不見一隻,你和二狗兄弟只要不吵不鬧,老老實實得把車趕到廢廟去,我也不會做出什麼傷人性命的事來!”
眼前匕首滴着雨水,冰涼雨滴滾落在楊彩芽蓋在衣裳上的素手上,透入肌膚的涼意只讓她覺得原本就不適的肚子越發痠疼起來。
楊彩芽穩了穩心神,強壓下身體不適引發的一團邪火,語氣平平道,“張二,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不說前兩次在商船和下河街兩次相遇,都是你和你大哥理虧,就說之前在食肆那一次,你和你大哥也算是幫過我一次,我們兩方雖不算就此關係親近起來,也算是冰釋前嫌,兩廂在北坊各做生意,井水不犯河水。你開口就說要我們幫忙,卻又拿刀子頂着二狗哥,現在又拿刀子對着我,我倒是不知道,還有這麼求人幫忙的!”
眼前的寒光微微退開幾分,楊彩芽壓着衣裳的手微微放鬆,接着道,“不說我們本來就沒什麼深仇大恨,大家同在北坊開店也算半個鄰里,你有事需要幫忙,若是我辦得到的,自然會想辦法相助。你這樣上來就動刀子動手的,要是之後沒事也就罷了,要是有個什麼好歹……你看不上我一個做生意的小丫頭,也好歹看看我左鄰右里來往的都是什麼人!”
隔壁是縣尉家,對門是青山村裡正,重點這裡正家還有個鎮上有頭臉的牙儈兄弟——張二想對她發難,撇開曹卓不說,只消李富貴動用人脈給張大張二下絆子,張記雜貨鋪就別想在北坊安生開下去。
張二聽得一噎,原本就不夠足的氣勢更弱了幾分。
他們兄弟倆雖嘴巴花了些,在青山鎮卻不是什麼欺男霸女十惡不赦的混皮無賴。
兩人背地裡又是做販私鹽這種見不得人的生意的,平日裡反倒多有和左右鄰里商家交好,人緣倒也不十分壞。
如今他是走投無路了,半道上撞見楊家馬車才臨時起意,內心深處並無害人之心,況且他所求之事能不能成,可全在楊彩芽一句話。
張二想到這裡,高舉的匕首又放低幾分,只保持在楊彩芽半臂遠的範圍內,幾乎是語無倫次道,“楊二姑娘,自那天見識過你對付那幾個胡商的手段,我們兄弟兩着實敬佩。我是沒有辦法了,我已經在官道旁躲着等着兩三天了,沒想到會遇上你們,情急之下才……你別見怪,你別見怪,等事情了結,我一定和我大哥親自登門謝罪……”
見楊彩芽挑眉,張二頓了頓,才咬牙全盤托出,“我就剩我大哥一個親人了!從小就是我大哥又當爹又當孃的把我拉扯大的!我們兄弟倆白手起家,要不是迫於生計,也不會去做……做那販私鹽的事!哪裡想到來來去去幾年都沒事,這次遇上大雨在碼頭耽擱了兩天,就被那巡鹽御史捉了個正着!這段日子太平的很,卻沒想到那巡鹽御史不動則已,一動就是盤大棋!事後我才知道,那勞什子巡鹽御史早暗中佈局許久,就等着我們這些打下手的出動,好一鍋端了!”
說到這裡似乎想起當時情形,語氣竟帶出幾分哭音,“抓了好多人,除了我們暗中有來往的幾撥人,還有許多淮南道我們見都沒見過,連幕後東家是誰都不知道的人!那些官兵有備而來,早摸清了我們的底細,下手又快又狠,碼頭不知死了多少人,要不是我大哥機警,護着我讓我逃脫,我現在只怕,只怕不是被丟進海里餵魚,也跟我大哥一樣,被打了個半死綁走!”
楊彩芽聽得心中暗贊!
那巡鹽御史她知道,這兩天她已經補看到了近兩年的舊邸報,這巡鹽御史是京官出身,任淮南道、江南道兩道巡鹽御史不過一年多。
本來聽吳大壯的口氣,她還以爲這巡鹽御史捉人還不如曹卓給力,居然讓近幾個月江南道的販私鹽順遂的很,張大張二自結算了她們的盈利之後,馬不停蹄春風得意的就緊着跑下一趟。
沒想到人家是不鳴則已,已經暗中謀劃好要一勺燴了所有人!
想到近幾年邸報上提及的巡鹽御史更替頻率,她不由心中一動——這位巡鹽御史這麼一番大動作,是急着立大功?難道是……
她這頭想得出神,那頭張二卻是忍不住滿臉錯愕。
他不得已抖出販私鹽一事,怎麼眼前這丫頭聽了非但沒有驚訝和害怕,居然還一臉若有所思?
想到外頭趕車的二狗,張二又是不可思議又是希翼的壓抑着興奮道,“楊二姑娘好見識!聽着我提起販私鹽竟然不驚不怕?你可知林家寨……”
她自然知道林家寨跟你們有一腿!
想套她的話?想都別想!
楊彩芽心中冷冷一笑,不動聲色的打斷張二的話,“我一個悶頭做生意的姑娘家,你跟我扯這些江湖上的事做什麼?張二,你大哥既然被抓了,你又敢對着我們又是動刀子又是威脅的,你那大哥是否被御史丟給所轄縣衙手裡了?你是想讓我出面求縣尉大人救你大哥出來?”
她這頭聲東擊西轉移張二的注意力,張二微微一愣,隨即心中哂笑——把販私鹽歸成江湖上的事,可見這丫頭並不知其中利害,想那吳大壯雖是個大老粗,卻也是心思謹慎小心的,就算和楊家有生意往來,又怎麼可能把林家寨的秘辛隨隨便便的就抖出去。
認定是自己多心,確定楊彩芽和林家寨販私鹽無關,張二滿心失望,無法拉楊彩芽下水,待聽到楊彩芽一語道破自己劫持用意,精神又是一振,手中匕首不由又逼近了幾分,滿臉厲色,“楊二姑娘果然是個通透的!我只求姑娘能跟曹縣尉討個人情,把我大哥放了,往後我們必定金盆洗手不再犯事!楊二姑娘和曹縣尉的大恩大德,我們兄弟倆必定做牛做馬報答!”
“楊二姑娘,你大概不知道販私鹽是怎麼回事!我們也不過是給人跑腿打下手,賺幾個小錢而已,無論是巡鹽御史要立功還是曹縣尉要立威,捉我們這些小蝦米無用!只要曹縣尉肯放了我大哥,不追究我們的事,以後能保我們在青山鎮安安穩穩的,我自然有大禮送上!”
言下之意,只要張大能完好無損的放出來,他們兄弟倆能繼續面朝下河街,劃劃貨船賣賣小雜貨安穩過日子,他們就能出賣幕後東家來報答救命之恩。
楊彩芽聽得嘴角抽了抽。
賺幾個小錢?特麼她和林家寨這一次都賺了幾百上千兩銀子,張二兩兄弟自己不說投錢翻倍賺,只怕刮的油水都不少!
這會兒被人一鍋端了,倒跑到她跟前來打苦情牌,一副救兄心切不擇手段的模樣,心思可夠賊的——把她捏在手裡,別說楊家和曹家關係斐然,就是尋常沒關係的阿貓阿狗,曹卓難道能坐視不理?還不得老老實實的全應下張二的要求?
就算不用張二背後高密,想來以那巡鹽御史的手段,還有曹卓的殺伐果決,這一次也不會只捉些小蝦米就算,必然是要挖出蘿蔔帶出泥,大肆整治一番那些幕後東家的!
她跟張二兩兄弟什麼仇什麼怨!好死不死半道就撞上了這麼個倒黴催的事兒!
楊彩芽朝車頂翻了個白眼,心中有底已是全然放鬆下來,背靠着身後堆着的大小包裹,秀麗的眉頭動都沒動一下,“我和二狗哥現在被你這一把刀拿捏在手中,你想要我們做什麼我們不都得聽着?你也別再羅裡吧嗦扯一大堆,你想見曹縣尉,我就讓二狗去蘇州府衙找人就是。”
說着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示意張二收好匕首,“我醜話說在前頭,曹縣尉這會兒不在府衙,他什麼時候能來見你,我可做不了主兒。好在我這車上也不缺吃的,我們就去你說的那廢廟等着就是。張二,刀劍無眼,你要是不想多生事端,這言行走動間還是小心爲妙。”
說着閉上了眼睛假寐,“你應該也知道,曹縣尉是我義兄,於公於私我有什麼事,他都必定會爲我出頭。我但凡少根頭髮,你就等着替你大哥收屍吧。”
只要有這個縣尉義妹在手,他手裡的籌碼就是實打實的足金足量!
這丫頭心思倒轉的快,他原本打算也是讓二狗去找人。這位看着柔柔弱弱的,他只要制住她就儘夠了。張二眼珠子一陣亂轉,猶豫片刻,緩緩收回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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