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送爽,村尾新圈出來的空地上堆滿石料木材,涼風一吹,帶起灰白飛屑。
空地前空地香案上香菸嫋嫋。
泥瓦匠工頭舉香祭拜,口中唸唸有詞,帶着一衆匠人忽喇喇跪倒一片,工頭再起身時,便燃了新香遞給白叔。
白叔依葫蘆畫瓢祭拜過後,朝地上砸了碗酒水,哐嚓一聲碎瓷輕響的同時,就聽工頭高喝一聲,“開工!”
腳步踏踏,揚起的塵土蓋過了灰白飛屑,村尾轉眼就喧譁起來。
白叔看了兩眼,將工頭安排的有條不紊,便擡腳走向青山河。
選定在九月初三動土蓋房,果然是個吉日,秋燥剛過,透着微涼秋意的日子難得風和日麗。
楊家另一塊位於青山河上游,靠近林地的新地也正擺了香案祭拜,白叔趕到時,負責代替楊家出面祭拜的餘先生剛剛退到外圍
。
餘然以前在京中,跟在餘先生身邊見的是文人高官,做的是書童的差事,哪裡見過鄉下起新房的陣仗。
這處要蓋學堂,圖紙又是自家先生和楊彩芽一起商量着定下的,此時見香案撤下,泥瓦匠開始動工打地基,瞪着短腿跑前跑後,十分好奇。
餘先生捋着短鬚呵呵笑,見白叔過來微微頷首,“彩芽這學堂辦的好,照這樣看來,沒準要比你們家隔壁的新房還要早完工。”
學堂基本等於義學,不過象徵性的收幾個大錢的束脩,願意來讀書上學的只需自給自足,幹些能幹的活填補就行,正經請餘先生的銀錢還有四季衣裳都由楊家出錢,這消息一放出去,就有不少鄰里帶着家裡孩子登門報名,楊家事忙,白叔這個保長招呼不過來,就讓人去李長貴家,找李長貴這個里正報名。
不論是圖新鮮或是圖個白佔的便宜,還是真心想讓自家孩子讀書,不過兩天,李長貴就收了長長一串名單——幾乎青山村家裡有富餘人力的,都將自家半大孩子送了來,還有村南面,幾座外村的人家孩童。
學堂又是未來蘇州府長史夫人孃家一手辦的,到得今天開工,已有不少村中鄰里派了自家男丁過來幫手。
學堂這頭的人手倒是比村尾那塊地多出了一倍。
餘先生這話倒也沒錯,白叔笑着點頭,對餘先生十分恭敬,“彩芽畫些簡單的樣子還行,學堂的圖紙多虧了先生指點。這段日子還得麻煩先生多看顧這頭,匠人們要是哪裡做的不對,還望先生多指教。”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他自己最清楚學堂圖紙誰費的心力最多,誰功勞最大。
彩芽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可不像白叔以爲那樣只會畫些“簡單”的樣子。
餘先生看了眼白叔,也不深說這事,依舊笑呵呵的點頭應下。
白叔陪在一旁閒話,瞥見村南走來幾道身影,才衝餘先生抱拳告辭,迎了上去。
楊家和曹家人進人出,來自鎮上南坊商戶的馬車停了又走,來時車輪壓着土路深陷,離開時車身輕巧,跟車的夥計個個面露喜色,揣着滿懷的銀子笑得合不攏嘴。
臨近的人家知道,這是曹家和楊家開始置辦聘禮和嫁妝了。
瞧着大車拉來拉去,大大小小箱籠蓋着紅彤彤的禮單進了曹家和楊家的門,閒着遠遠圍觀的村民暗暗咂舌——這婚期還沒定,剛開始採買聘禮嫁妝陣仗就這麼大,等到正式過禮,該是怎樣讓人眼紅的風光?
有人豔羨有人驚歎,村長家的李大郎扛着下地的傢伙經過村尾楊家門口,老實木納的臉上也不禁閃過一絲羨慕,目光一轉落到建學堂的方向,腳步一頓打了個轉兒,扛着傢伙又回了村長家
。
腳步頗有些匆忙。
白叔領着一行人進了楊家門,腳步卻是穩重而輕快,後頭跟着的一行人大氣都不敢出,擡眼打量一眼楊家屋舍,忙又低頭垂手。
西牆小門大開,柳氏自家曹家來回竄,甩着手中紅色的禮單,和權氏討論置辦聘禮嫁妝的事,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也是兩家關係不同,否則哪有男方女方兩家湊合在一起,大咧咧比對着置辦聘禮嫁妝的做法?
看着柳氏東竄西竄的身影,坐在上房屋檐下的楊彩芽無奈的搖搖頭,擡眼見穿堂走來一撥人,忙站起身來。
收好針線籃子,楊彩芽坐在廳堂上首,白叔已經帶着人進屋,指着後頭一行人朗聲道,“彩芽,人到齊了。認過臉我就把活計派下去。”
拿到戶籍纂本,白叔雷厲風行,正式登了幾戶流民人家的門,將自家打算買人打理村南田地,籤佃戶的意思說了,又仔細將佃戶細則及自家出的待遇清楚明白的列了契約條款,由縣衙衙役陪同,不過兩天就從原本看好的五戶流民人家中,定了三戶勤勉本分的人家。
等今天正式認過門見過人,村南那一百五十畝地就要開始秋種。
三戶人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小二十個人,聽白叔這麼說,兜頭就齊刷刷跪了下去,聲音高低不一,“見過東家二姑娘。”
稱呼不倫不類,行動間也有些不自然。
好好的良民因爲受了水災,房子衝沒了要背井離鄉不說,迫於生計還得委身人下,賣給別人做下人,見到主子兜頭就拜。
她雖不習慣被人磕來拜去,卻也知道沒有規矩無以成方圓,就當入鄉隨俗吧——做東家的少不得要立威,不然本性再好的人家胃口被養大了,以後也是麻煩。
楊彩芽端坐着受了禮,才讓衆人起來說話。
三戶當家的撿了長椅偏身坐了,各家家小隻老實站在身後。
楊彩芽不動聲色掃了衆人一眼,心中暗暗點頭——白叔眼光不錯,這三戶人家看着雖有些拘謹,臉上倒沒有諂媚之色,再看身上衣裳,雖多有破舊卻漿洗的齊整。大大小小垂落在身側的手雖難掩風霜粗糙的模樣,倒也清晰修剪的乾淨。
最重要的是很快就認清了自己的本分,進屋後也不胡亂滴溜着眼睛亂看,眸光除了敬畏只有感激——想來是知道楊家來歷不小,又感念自家僱傭的拉拔恩情。
楊彩芽微微笑起來,點了兩戶原本在原籍就是種地爲生的人家,“我聽白叔說,劉大爺家和黃大爺家都是老莊稼把式,我們家村南那一百五十畝地,分了一百畝給你們兩家佃種,往後就靠你們悉心打理了。有什麼事拿不定主意的,就問白叔。只要收成好,作爲東家年底還會另有分紅。”
劉大爺和黃大爺聞言忙起身恭敬應是,帶着身後家小參差不齊的連聲保證
。
漁村出身的謝大娘家有些坐立不安,就聽楊彩芽接着道,“至於謝大娘,您家原來是打魚養魚爲生的,到了我這兒還是做回本行。不過這養魚我們家卻是沒有精通此事的人,我們青山村在青山鎮地界也是新起的村落,您一路過來應該也看到了,除了田地和林地還有一條大河一條長溪,您和白叔商量着看看,村裡有沒有合適地段適合鑿魚塘的,若是村裡沒有,附近的也行。”
話說的十分誠心且客氣。
她家裡當家男人死在水患裡,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全靠她張羅生計,回原籍也是毫無退路可言,只得變賣了所有家當領了縣衙分下來的荒地開墾。
她一家都是漁民哪裡做的來墾荒的活計,楊家找上門來時她立馬就應下來。
只是等了幾天沒見楊家分田地下來,她還有些惴惴不安,沒想到東家是打算讓她重操舊業。
傳了幾代的家業,她生怕到她手裡就斷了,這下可好!
謝大娘想到這裡,已經激動的站起來,“東家姑娘放心,我一定把這魚塘的事辦清楚!”說着又拉過身後站着的兩個閨女,一個小子,保證,“家裡孩子雖小,也是從小跟着孩子爹出海捕魚的,我們一家一定把魚塘打理好!還不謝過東家姑娘!”後半句是對着孩子們說的。
三個孩子忙又要跪下去,兩個閨女看起來十歲上下,卻已是副穩重的大人樣,拉着一臉懵懂的七歲弟弟結結實實行了禮。
如果不是家中突逢鉅變,這三個孩子的年紀哪裡用的着跟着孃親出外討生計。
楊彩芽起身拉起三個孩子,笑着問了幾句話,看了眼另兩家跟來的孩童,看向白叔,“要是各家人手安排的過來,幾個孩子若是願意,等學堂蓋好了,也可以跟着去讀書上學。白叔您看着地裡活計,還有鑿魚塘的事具體怎麼安排,要是沒問題,幾個孩子上學的事您就跟幾家商量着安排下去。”
當年白叔家境不差,大郎能跟着楊彩芽和翠花曹卓讀書都是千恩萬謝的,何況是這幾戶流民。
三戶人一聽喜上眉梢,原本拘謹的行止透着真切的激動和感激,忙紛紛謝過楊彩芽和白叔。
人事安排以及讀書的事,楊彩芽都事先跟白叔透過口風。
救急不救貧,白叔是一萬個願意盡力幫襯這些受災的流民,自然無有不應,又交待了幾句話,讓劉黃兩家先回家準備準備,等秋種的種子送來就下地。謝大娘此刻幹勁十足,聽白叔說尋鑿魚塘地頭的事拖給了長貴媳婦,忙帶着三個子女就去了李長貴家,說定有了眉目再來商量白叔。三戶人一走,楊家廳堂才安靜下來,虛掩的大門隨即傳來一陣叫門聲。
【嘿,微信關注””,有驚喜送你喲!】
手機閱讀:
發表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