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貴的小孫子一路小跑,吭哧吭哧喘着粗氣進了楊府上房。
上房東次間內擠滿了人,翠花、林煙煙並兩戶李家的幾個媳婦都四散在房內,低聲說笑。
李富貴的三兒媳見小兒子進來,跑得滿頭大汗,忙一把接住人,嗔怪道,“怎麼闖到這裡頭來了?不是讓你跟着你四叔,怎麼放你一個人進來了?外頭怎麼樣?”
問道後頭還是忍不住打探起來。
外院攔門的喧鬧聲一波高過一波的傳進來。
李家一衆小孫子就被安排跟在李廣餘身邊,李富貴的小孫子聞言不以爲杵,兩眼放光的看向楊彩芽,孩童有些尖銳的聲音滿是興奮,“彩芽姐姐!彩芽姐姐!新郎官好大方壓!你快看!他還沒進門就灑了好多紅包進來!我和哥哥們都搶了好幾個!”
二月早春初臨,今早才下過一陣淅淅瀝瀝的小雨,李富貴小孫子手中捏着的幾個厚厚的紅包,就沾着地上未乾的塵土。
李富貴的三兒媳哎喲笑起來,小人兒越發說的起勁,“娘,娘!新郎官好厲害!我聽大郎哥哥說,迎親隊裡都是當着大官的!有一個沈大人,還有一個盧大人,還有好多他也叫不出名字官職的府衙官大人呢!大郎哥哥他們又是出對子,又是出拳腳的,都沒有一個招架得住哩!”
楊府派出攔門的自然是大郎這個小舅子一馬當先,文有大郎,武有二狗池方正幾個。
本來大郎早年就是曹卓教導的,哪裡攔得了多久,但新郎官只能動口不能動手,大郎這纔出主意,把池方正幾個練家子拖下水,卻沒想到遇上了盧午陽和沈練——這兩個人文采如何不知道,但原錦衣衛出身,要動起真格的來,池方正幾個哪裡招架得住。
楊彩芽抿着嘴轉過頭,和翠花面面相覷,兩姐妹會心一笑。
其他人卻是臉色大亮。
新郎官的迎親隊也是有講究的,曹卓居然把巡鹽御史和淮江衛所的督指揮使司督指揮使請了來——這三位可是最近蘇州府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這樣的迎親隊伍聲勢可謂難出其右,光是說出去就能閃瞎人眼。
更別說後頭還跟着一幫叫不出名頭的府衙官員。
這樣的迎親隊伍,真真是說不出的風光體面。
饒是楊家在蘇州府初來乍到聲名不顯,過了今天別人再說起楊家,口風就和往常不可同日可語
。
風光大嫁也不過如是。
喜娘帶頭就不住嘴的往外蹦好話吉祥話,東次間內熱鬧更上一層。
外頭的鞭炮聲卻突然大起來,仿若近在耳邊——這是迎親隊叫開了門,往後院正式接新娘了。
李富貴的小孫子立時一蹦三尺高,囔囔着要多搶幾個開門紅包,噔噔噔忙不迭的往外跑。
東次間聚集的人也應聲而散,喜娘忙替楊彩芽抻了抻本就平整的衣袖,聽着腳步踏踏聲漸近,適時替楊彩芽蓋好蓋頭,便扶着楊彩芽轉向正廳。
熟悉的紅色再次鋪了滿眼。
楊彩芽低眉順目,依照喜娘的唱諾動作,感覺到身邊空氣微動,聽着喜娘的小聲提醒,才知曹卓已站到自己身邊,接下來要拜別高堂。
滿心的莫測情緒忽然就平靜下來。
楊彩芽由喜娘扶着小心跪下,等了半晌耳邊才傳來吳氏帶着哽咽的訓誡話語。
字字句句說得極其緩慢卻鄭重,規規矩矩的短短几句話似乎包含了千思萬緒,諸多難以描繪的心緒。
楊彩芽輕輕咬了咬下脣,脫眶而出的淚水直挺挺的砸向地面。
耳邊轉瞬就傳來低低的抽噎聲,柳氏的,白叔的,大郎的,翠花的,小玉孃的,一聲聲哭中帶笑,萬般不捨。
這幕卻是拜別的好兆頭,見楊彩芽也落了淚,喜娘笑嘻嘻高聲唱諾,扶着楊彩芽起身,邊說着吉利話邊將綁着大朵喜花的紅綢緞交到楊彩芽手裡。
她這邊才握住綢緞一端,就感覺到手中綢緞微微一緊。
曹卓低若蚊吟的聲音,在二人轉身時低低響起,“別哭,別怕。”
別哭,別怕。
楊彩芽握着綢緞的手不由微微收緊,似乎在迴應曹卓的低聲細語。
新郎官嘴邊一閃而逝的笑意,轉瞬就被新一輪的炮仗聲響淹沒。
從楊府內院到大門的這段路,似乎長得走不到盡頭,又似乎短的眨眼就到底。
喜娘一直跟在楊彩芽身邊小聲提點,“要上花轎了。”
大郎年紀太小,背不動楊彩芽,便請了李廣年代勞,大郎只在一旁搭手盡禮數,臨到放下轎簾,大郎快速往楊彩芽手中塞了個油紙包,急聲道,“是師父給的。”
透過蓋頭去看,是一小包熱乎乎的糕點——是怕她撐不到晚上餓着了,特意準備的了?
楊彩芽嘴角還沒揚起,又垮了下來
。
三角衚衕到五福衚衕不過兩三個街口,看來花轎是打算繞個全城了,否則也耽擱不了太久時辰。
楊彩芽心中暗暗叫苦,萬分慶幸讓吳氏提前打點過轎伕,別叫他們再把她一路顛成狗送進長史府。
只是這會兒也輪不到她多想,曹卓騎着高頭大馬走在花轎前,後頭跟着聲勢浩大的迎親隊伍——各色官服服色混雜,倒叫圍觀的人看花了眼,讚歎中反倒沒多少人去看花轎。
喜樂高唱,花轎一震就動了起來。
吹拉彈唱見,身處花轎滿目大紅的楊彩芽已經喪失觀感,不知時間快慢,也不知腳下路向何方,滿耳滿心都是喧闐的鼓樂聲。
前頭嫁妝已經擡進長史府,後頭花轎隊伍還在繞着蘇州府的大街正道,足足繞道時近黃昏,吉時將至才走向五福衚衕。
出家的隊伍不能走重複的回頭路,繞過三角衚衕往五福衚衕去,又多繞了大半圈。
楊彩芽已是徹底暈頭轉向。
直到轎門三震,新郎官射完落轎的三支羽箭,楊彩芽纔回過神來。
過火盆,誇馬鞍,楊彩芽甚至都有些顧不上綢緞那頭曹卓如何,依足規矩走進長史府進了第三進的正院——安享堂才緩緩出了口長氣。
權氏早已端坐安享堂正廳上首,一旁空椅擺着曹父的牌位,笑盈盈的看着一身紅妝的新人進來。
視野內滿目喜慶紋樣的紅毯,只能隱隱瞥見權氏一雙鞋面,再看不到周遭的人影。
聽着動靜,正廳觀禮的人似乎不少。
常刺史如夫人和縣令夫人是肯定在的,還會有誰?
不容楊彩芽多琢磨,喜娘的唱諾聲不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再擡起頭來時,喜娘已經揚聲道,“請新人入/洞/房——”
楊彩芽一路和緩平靜的心,不知怎麼的就猛地劇烈跳動起來。
蓋頭下的景緻變換,一層層往後退,也不知走了多久,再又進了一道張燈結綵的院落門檻。
楊彩芽由着喜娘指示,穿過卵石小路,走上臺階,跨過門檻,最後安安穩穩的坐到鋪着厚厚大紅喜被的牀上。
新房內似乎了無人聲,只有喜娘高亢得近乎刺耳的唱諾聲,隨即眼前一亮,紅色的蓋頭已經被輕輕挑開。
滿屋亮堂的燈光忽然衝進眼中,楊彩芽不禁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就撞進一雙滿含笑意的深邃丹鳳眼中。
曹卓俊挺的身形就立在楊彩芽身側,微低着的俊顏正對着楊彩芽,目光膠着在她臉上似乎再難分開,挑着紅蓋頭的手卻準確無誤的送入喜娘手中
。
喜娘笑着囔囔道,“哎喲,這如花似玉的新娘子,瞧瞧我們新郎官都挪不開眼睛了!”
原本寂靜無聲的新房內立時就響起此起彼伏的輕笑聲、打趣聲。
曹卓不爲所動。
楊彩芽卻不自覺得移開視線,轉眼才發現新房裡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大半都是生面孔。
曹家在蘇州府除了小權氏一家,也無親近的親戚可以請來鬧/洞/房。
還不等楊彩芽仔細去看屋內衆人,曹卓已經應聲坐到她身邊,任憑喜娘擺佈。
等在屋角的白茶和紅茶忙上前,服侍着兩位新人繼續走洞/房儀式。
吃過生食,喝過交杯酒,楊彩芽在周遭的嬉鬧打趣聲中,早已滿面通紅不敢直視曹卓,只跟個牽線木偶似的一一完成動作。
喜娘笑着請曹卓,“新郎官請去前頭招待賓客,也好讓我們新娘子歇口氣養養精神。”
養足精神做什麼不言而喻。
新房內又是一陣低笑聲。
鬧騰勁兒不比迎親的時候小。
楊彩芽眼觀鼻鼻觀心的端坐在牀邊。
曹卓只低低嗯了一聲,也不多耽擱,擡腳就往外走。
這會兒楊府吃過孃家宴席的一衆人也已經趕來長史府,前頭的熱鬧清晰的傳進二進的新房。
圍在新房內的女眷卻還不急着走。
眼見着曹卓出去了,女眷的說笑聲反而漸漸大起來。
有人招呼白茶和紅茶,“去打水來服侍長史夫人卸妝洗漱。”
是常刺史如夫人的聲音。
楊彩芽這才擡起頭來,快速掃了屋內女眷一圈。
除了常刺史如夫人白氏外,還有縣令夫人、小權氏、富貴媳婦,長貴媳婦和安六嬸,林煙煙這幾個熟面孔。剩下的夫人奶/奶竟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楊彩芽心頭微動,視線在那幾個衣着華麗的眼生婦人身上略一停頓,便偏頭看向白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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