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箋上的墨跡稍幹,楊彩芽拿在手中吹了吹,才摺好收進信封中,外頭又套了曹卓專用的信封才印了火漆封好,轉手丟給曹卓。
楊彩芽起身離座,當先出了大花廳,順帶甩了甩寫字寫得發酸的右手。
動作誇張,含沙射影之意隨着她側頭斜睨過來的眼神展露無遺。
曹卓縱聲長笑,直到取了官帽背影消失在雅源閣門外,那透着得意和囂張得笑聲仍縈繞不散。
楊彩芽翻着白眼目送曹卓去上衙,轉身找了幾本近日要看的書,便隻身去安享堂尋權氏
。
給餘先生的信和給小王太醫的信,都盡數交給了曹卓——他到底心有擔憂,這兩封信巴不得眨眼就能送到目的地,便也不多耽擱功夫,趁着去外院就一併交待給陳大管事去發送。
想來陳大管事被黃大掌櫃特意調來曹卓身邊,用處不單是明面上的管家,私底下還管着曹卓和京城互通消息的門路。
事情交給陳大管事,她也就沒什麼好掛心的了。
楊彩芽腳步輕鬆,一路尋去安享堂和權氏商量接下來幾日吃春酒的事。
許二媳婦臉色卻是半輕鬆半嚴肅,趁着主子不需要服侍,拉着紅茶尋了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將許昌德的差事簡單說過,末了道,“不論夫人是不是看在縣令夫人的面子上,你二叔能得夫人看重,一進門就分派他這樣的實差做,對我們許家來說都是天大的機會。你二叔這幾天除了要陪夫人竄門吃春酒,眼看着就要在外頭忙活起來了。”
見紅茶懵然不上心,許二媳婦面色更加嚴肅,“咱們一家人能不能在長史府站穩腳跟,一個就看你二叔外頭的纔是,二個就看我們嬸侄兩個在內院的表現了。雖說夫人給我們兩的差事輕省,尋常又不用你和白茶在身邊多服侍,但你也不能因此就躲懶,可得盡心盡力,知不知道?”
紅茶原先在家裡,那是許媽媽疼父母愛的,說是縣令家的次等丫環,實則比小門戶的小姐也不差。
許昌德夫婦雖是她二叔二嬸,但自己還沒孩子,平常也不會越過許媽媽和紅茶爹孃管教紅茶。
這還是來了楊彩芽身邊,許二媳婦頭一回拿起管事媽媽的款兒,出言敲打紅茶。
紅茶心裡別有想法,對她這交待並不放在心上,只是今非昔比總不能把自己家人往外推,忙換了副乖巧的笑臉,應聲道,“二嬸放心,原先在縣令夫人手下我雖不是貼身丫環,但沒做過也聽過看過,二嬸的意思我省得的。”
許二媳婦欣慰一笑,紅茶眼珠子一轉,挽着許二媳婦往外走,“倒是白茶姐姐,看我們三個抱成團還不知心裡怎麼想呢。二嬸可別光顧着我一個,也得提點提點她。”
伍慧娘嫁進望族張氏,白茶都沒想着爭一爭,一道陪嫁過去,可見她是沒什麼大志向的。
再看她進長史府的表現,事情老實說,嘴巴卻比以前在縣令家更緊,夫人不發話是半句反應都沒有。
許二媳婦倒是對白茶放心的很,卻又覺得紅茶話裡有話,狐疑道,“怎麼?你們住在一塊兒,她是私下被你看出什麼不安分的地方了?”
“那倒不是。”紅茶撇撇嘴,意有所指的道,“白茶姐姐比我大一歲,比夫人還大上兩三歲呢。您瞧瞧老爺夫人,年歲差得大,將來……我是和二嬸二叔一條心的,誰知道白茶姐姐會不會有其他心思?”
話中蹊蹺許二媳婦哪裡咂摸不出味道。
許二媳婦仔細看了紅茶兩眼,非但不以爲杵反而笑起來,“你這孩子還是年歲小,經的事少
。我看老爺夫人呀,將來不……嗐,我跟你個小丫頭說這些幹嘛?你就別瞎操心了。只管和白茶親親熱熱的服侍好夫人就是,別的就不是事兒了。”
院中有婆子來請示,許二媳婦話說到這裡,又交待紅茶几句“好好做事”,便先出去安排家事。
紅茶呆站在當地,面色神色變換數次,才皺着眉往下人房而去。
安享堂內,權氏亦是眉頭微蹙,擔心的拉着楊彩芽上下打量,“請個大夫怎麼要麻煩到餘先生?他一個讀書人……不,這事兒是怎麼說的?你身子哪裡不舒服?”
將來請到好大夫,上門的動靜瞞不過權氏,也沒有必要瞞。
她和曹卓都商量好了說辭,先給權氏打個招呼。
楊彩芽笑得眉眼彎彎,“阿卓說餘先生認識的人,要是能請到好大夫,可不比我們人生地不熟的,在蘇州府隨便請坐堂大夫好?長史府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出的。我們就是想着,您操勞半生,享福的日子纔開始呢,乾脆就請大夫來好好扶扶脈,就是沒病也能開幾個養生方子。”
見權氏眉頭微鬆,楊彩芽便故作赫然的微低着頭,低聲道,“再有,再有就是我也順便看看,爲了……將來打算,調養調養身子也好。”
給她請大夫是孝道,給彩芽請大夫,還是爲了將來,可不就是爲了子嗣做準備麼?
彩芽到底是年歲小些,這也是正理。
權氏頓時釋然,又是寬慰又是懊惱道,“也是娘想的不周全,你這孩子以前吃了那麼多苦,爲了一大家子也沒少用心思。心思重最容易坐下病根,這裡頭的病可比外頭髮出來的病更唬人。阿卓考慮得周到,是要好好請個大夫來看。”
這伏筆也不難打,楊彩芽擡起頭,露出個羞澀的笑,“娘疼我。”
權氏呵呵笑,聽說信已經讓人安排送出去,便也不多糾結還沒影的事,轉口說起家事,“這成天待在家裡也是無趣,我想着第四進院子也別空置着,單放着先慈堂也是浪費,不如照着青山村那樣,我們娘倆也弄快菜地出來,第四進院落座的深,也不怕氣味大……”
青山村曹家和楊家一樣,翻年又買了豬仔來養,長史府不好養牲畜,往深宅闢快菜地自種自用倒是可行。
婆媳兩說了會家中瑣事,又說起去幾家吃春酒的事,定好出門的穿戴才各自散了。
曹卓衙裡時忙時閒,但三天裡也就一天能按時回家用晚飯,更別說白天能騰出空陪權氏、楊彩芽出門應酬。
王超沒再來長史府充當小船護衛,池方正和江英江立已經去吳家鹽礦幫張大的忙,這日去安家赴宴,權氏和楊彩芽便照例帶了許二媳婦隨身服侍,領着許昌德和吳崖、吳單吳盛一道上了小船。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羣分,蘇州府商戶有商戶聚居的地界,而異域商人也各自抱團,聲勢最大的胡商也獨佔了蘇州府居民區——北坊的一方地界
。
燈籠衚衕、桃花衚衕、四橋衚衕、清平胡同這四條兩兩相對,又交錯縱橫的衚衕正是胡商的聚居地。
而胡商安氏的嫡支就在四橋衚衕內,安六爺又是在關內的安氏嫡支領頭人,宅院幾乎佔了半條四橋衚衕,剩下半條又有一大半是安六爺家下的僕役和各處店鋪的掌櫃。
這樣排場不可謂不大,要不是隻是商戶出身,這幅身家只怕不比蘇州府府衙任一個官老爺差多少。
相形之下,李富貴家那令人咂舌的高宅大院也相形見絀。
楊彩芽暗暗挑眉。
權氏是在京中見過世面的,許昌德面上也不爲所動,倒是吳崖和吳單吳盛,見了安家富貴也能撐住不露出異樣。
楊彩芽暗自點頭,略帶詢問的去看吳大壯。
吳大壯小聲和楊彩芽說話,“吳崖幾個來蘇州府之前,我和煙煙都找他們說過話。讓他們將來無論如何,都得把麪皮繃住,一驚一乍的給長史府丟臉也就罷了,別人也不敢真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倒是將來是爲你辦事的,不能唬住外頭人那哪兒成?”
話糙理不糙,楊彩芽聽得笑起來,再仔細去看吳單和吳盛兩個小的,就不難發現他們小臉雖繃得牢,手腳行動間卻有點僵硬。
一口吃不成胖子,見世面打磨心智也得一步步來,楊彩芽和吳大壯會心一笑,也就不再多說,只跟着安家領路的下人,一路往後院走去。
安家樓臺庭院看着有些年頭了,想來是現成盤下的好宅院,竟沒有一處透着安氏胡商、西域出身的異域格調。
雖是規規矩矩的江南大宅院,卻是難掩其間富貴氣息。
再往白裡說,多少也難掩暴發戶的土豪氣息。
楊彩芽一路看下來,也忍不住爲安氏的富貴暗暗咂舌。
眼前纔看見後院垂花門的影子,就見門邊影影綽綽的幾道人影擡腳迎了上來。
除了老熟人安六爺和安九郎、安十郎,還有過年時見過安六嬸,並三四個小輩分的男男***。
安六爺未語先笑,一一問候招呼過,便介紹身邊幾個小輩——都是安六爺的兒女,未嫁的女兒也就罷了,幾個兒子都和安九郎、安十郎一般,早早就領了家中生意打理,今天是特意留在家中,等着款待長史府一行人。面子給的十分足,楊彩芽卻也不拿大,和權氏笑着依次簡單問候。衆人一番寒暄,安六爺做了個請的手勢,領着衆人拐向設春酒的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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