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位於城內中軸線正中偏東,近鄰鬧市卻靜據一偶,後衙的大片院落早已空置,只空留各官家的下人充當門房,看顧門戶打掃庭院,留作日常接待外來官員落腳所用。
平時這一帶最是清靜,今日午後卻是車來人往好不熱鬧。
眼見刺史府所在的中正衚衕口已經有幾輛馬車滯留不動,跟車的張二衝隨行的家丁打了個手勢,便上前敲了敲車窗,低聲稟報道,“看前頭的樣子,恐怕車馬都得排隊等一會兒,才能被引進中正衚衕。前頭還停着兩三輛馬車。”
說着回頭看了一眼,接着道,“看來有不少人家和我們一樣,都是掐着點過來的。府裡馬車只能先停到一旁,好把道兒讓出來。已經讓人去前頭通傳了,等刺史府來人接,想來也不用等太久。”
常刺史府所在中正衚衕是城內的老街,也不知當年是不是出於特殊考慮,刺史府四周並不接城內河道,後來另外新建的刺史府專用臨河小院,雖離中正衚衕的大岸頭近,離刺史府卻還有半刻鐘的路程
。
今天也是怕赴宴的人多,走河道怕擁塞還得換馬車,才特意該走陸路,沒想到還是遇到了交通堵塞。
現在就看刺史府的下人給不給長史府面子,能不能儘快派人來接,好歹人先進去,老堵在車裡也不是個事兒。
楊彩芽無法,聽罷只能點頭,“那就先到一旁等着吧。”
張二聞言便讓車伕改道,將前後兩輛馬車停到靠邊的路上,一面約束跟車的家丁,一面站到大車外圍護着。
等了片刻不見刺史府來人接應,前頭滯留的馬車也是一動不動,張二踮腳張望,也不見自家報信家丁的影子,正打算再讓人去催促一聲,就見有個管事打扮的中年疾步往這裡走來,視線才落在長史府徽記的馬車上,蓄着短鬚的胖臉就揚起笑容。
這樣早春微寒的天氣,那管事倒是走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張二挺了挺腰板,張口正要問話,那管事已經抱拳上前,陪笑道,“這位可是長史府的張二管事?久仰久仰。今天府裡客人多,偏偏河道陸路兩頭都有人來,一時引客的人不湊手,怠慢貴客還請恕罪。”
不等張二說話,那管事又衝着車廂團團桌椅,賠禮道,“曹老夫人、曹夫人勿怪,現下里頭主子也是忙得抽不開身。貴府來知會的家丁,小的已經讓人請去下人的歇腳處吃茶,省得人再擠來擠去多跑一趟。這會兒前頭也不好過車,只能麻煩諸位貴客下車步行入府,還請兩位貴客原諒則個。”
似乎爲了驗證刺史府管事的話,前頭滯留的馬車已經有了動靜,不一會兒就見各家華衣女眷紛紛下車,各有刺史府下人領着往繞過行車大道,往刺史府角門而去。
看着裝,其他官階不如長史府的賓客,分派的都是普通下人,唯獨長史府車馬處來的是管事。
刺史府行事也不算慢待,又見車窗上映出的側臉微微點頭,張二便也不再端着臉,替主子應聲,便又衝家丁打了個手勢。
這邊長史府家丁才擺好腳蹬,後頭下人車的許二媳婦已經帶着白茶、紅茶上前服侍。
楊彩芽和權氏剛探身出車廂,擡頭衝刺史府管事點頭算打過招呼,正要轉頭交待張二兩句,就聽張二輕輕“啊”了一聲。
楊彩芽疑惑看向張二,就見張二一張臉紅白變換,面色說不出的古怪,不由好奇循聲望去,看清後頭滯留的馬車上下來的人影,不由也是一愣。
長史府的馬車雖已經聽到路邊,但後頭駛進來赴宴的馬車轉眼又是四五輛,路邊已經塞不下,有兩三輛馬車佔了主道,此刻由着刺史府下人指引,車內女眷也紛紛下車。
而正當中一輛裝飾豪華,卻無品階徽記的大車外,堪堪下車站定的兩道身影,其中一道正是多日未見的方惜月
。
方惜月今日顯然是刻意打扮過的,比起之前見面時弱柳扶風,今日一身輕薄水紅春衫,倒是多了份應景的明媚,越發襯得她身形柔韌有致,半垂側臉上掛着的溫文淺笑,在這灑滿春日暖陽的衚衕內,也越發明亮柔和,讓人一見便移不開眼睛。
即便左近車內下來的多是女眷,也有不少夫人、少奶奶頻頻側頭打量方惜月,臉上或讚歎或驚豔或嫉羨,竟是忍不住就駐足小聲議論起來。
楊彩芽也忍不住多大量了幾眼,認出方惜月扶着的正是她舅母張四夫人,心中卻忍不住暗笑。
張二那副被雷劈的模樣,自然和其他人的驚豔不同——張二這是認出方惜月了。
真是天網恢恢,別說她和翠花,就是張二隻怕都沒想到,當初在商船上“欺凌”過方惜月主僕,居然還有再見的一天,還是在刺史府的衚衕口。
楊彩芽想着促狹看向張二,張二愣怔過後,轉頭對上楊彩芽的視線,只覺得頭皮發麻,嘴脣翕動半晌,竟不知該怎麼開口。
當初楊彩芽能認識張大張二,說來還是托出手救方惜月主僕的“福”。
也難怪張二此時半句話都吐不出來,楊彩芽抿着嘴笑,衝張二投去個安撫的眼神。
張二隻恨不得馬上派人去打探下方惜月的來歷,又見楊彩芽似乎並不意外,心念急轉才長長鬆了口氣,腳下卻不由後退幾步,竟似有些要躲到許二媳婦幾人身後的意思。
楊彩芽差點忍不住笑出聲,就聽有人熱情的招呼道,“哎喲,這不是曹老夫人和曹夫人?真是巧,倒是都趕在一塊兒了,正好我們一道進去?”
張四夫人當日是去過長史府喝喜酒的,還跟着常刺史如夫人白氏一道去鬧過洞房,只是當時人多,沒能和楊彩芽多說上話,這會兒再見倒是自來熟的很。
權氏皺眉想了會兒,才認出人來,卻不做聲,只笑着點點頭。
張四夫人不以爲杵,急走幾步上前虛扶着權氏,笑着寒暄幾句,又招手讓方惜月上前,笑道,“這是我外甥女,您們喊她一聲四娘就是。先前我去長史府吃完喜酒,回去說起曹夫人的事,我這外甥女只恨自己是個未嫁之身,沒能喝曹長史和曹夫人的喜酒,結交一番。今天知道您二位要來,我就特意帶了四娘過來,也算圓了她對曹夫人的仰慕之心。”
嘖嘖,真不愧是聲名在外的才女,表面功夫真是做的周全。
此時見到她,方惜月還真是一臉初見的矜持,若有若無掃過來的目光都透着驚喜和好奇。
這套做戲的功夫,真是夠能裝的!
楊彩芽嘴角微勾,笑看着方惜月不說話,直到看得她身後剛剛拿着帷帽趕上來的念夏面色緊繃,才點頭道,“張四夫人太擡舉我了。您家表小姐在蘇州府名氣不小,我就是初來乍到也是有幸聽聞過的
。如今一見……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這話落在耳裡總有點怪異,張四夫人心中疑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少不得要謙遜幾句。
方惜月臉色更是絲毫未變,甚至略帶羞澀的低下頭去,往張四夫人身後藏了藏,反倒又引來錯身蹙足的幾乎相互人家的打趣,開口果然都是誇讚方惜月的好話。
楊彩芽頗有興味的挑了挑眉。
方惜月繃得住,念夏卻是有些慌張,視線落在楊彩芽身後張二的臉上,目光一凜,忙上前遞上帷帽,竟是連規矩都不顧了,直接就要往方惜月頭上罩。
方惜月眉頭微蹙,偏頭看向念夏,卻是不等她使眼色,念夏已經附耳急聲低低說了幾句話。
張二頓時感覺有一道清冷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覺得又往許二媳婦身後躲了躲。
張二是不知內情,否則這會兒心虛躲藏的,該是方惜月主僕纔是。
楊彩芽忙壓了壓止不住上翹的嘴角,那邊張四夫人已經拉着權氏擡腳就走,一行人便由刺史府管事領路往長史府走去。
有別家主子在,許二媳婦和白茶、紅茶便和念夏落在了主子們的側後方。
張二得了空,忙脫身而出,喊了個家丁出來交待幾句話,自己擡腳就往張家馬車走去,想着打探打探方惜月的來歷。
各家馬車一空,就有刺史府小廝上來領車改道,張二設法和張家跟車的家丁搭上話,纔要跟着張家家丁去一旁說話,就聽衚衕外傳來一陣踢踏馬蹄聲。
來赴宴的女眷多是做馬車或是小船,會騎馬而來的必是男眷。
還未走遠的各家女眷免不得回身探看,這一看,彼此交頭接耳的議論聲就比剛纔更大了——各家已婚的夫人、少奶奶還好些,那些雲英未嫁的小女兒卻都不約而同面上飛霞。
張二察覺各人異樣,定睛一看便釋然——來人他也接觸過一次,真是淮南衛所督指揮使司督指揮使盧午陽,和他並肩而馳的人看着年貌,應是另一位和府裡有交情的新官,巡鹽御史沈練沈大人無疑。
楊彩芽一行自然不能免俗,也跟着衆人回頭望去,權氏見是沈練和盧午陽,便拉着楊彩芽停在原地,笑看向張四夫人,“請您先走一步。難得見到相熟的小輩,我少不得要打聲招呼。”
不等張四夫人開口,方惜月已經拉着張四夫人,有些急切的小聲道,“舅母,耽擱了這一會兒,四娘想去更衣……”一聽方惜月要上淨房,張四夫人無法,只得順着權氏的話笑應幾句,帶着方惜月和一衆下人先行離開。其他人就是再好奇來人,卻也不好真就原地圍觀,也三三兩兩的漸行漸遠,方纔還人聲喧闐的中正衚衕,一時清靜下來,只餘越來越近的踢踏馬蹄聲。
【,!】
手機閱讀:
發表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