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嶙峋,峰巒交疊阻斷了擺宴處的視線,也隔斷了路旁涼棚內的人聲。(..首發)
聽着白媽媽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念夏提着裙襬轉身,矮身鑽進假山內一處陰涼的小山洞。
此處正正背對着方纔白媽媽和那位管事媽媽說話的地方。
念夏一面留意假山外的動靜,一面緊走幾步站定在方惜月身側,壓抑着興奮低聲道,“小姐,外頭沒人了。咱們快挑了小徑拐出去,涼棚那頭正忙亂着,不會有人注意的。小姐趕緊把聽到的消息告訴舅夫人去!有了這個消息,舅夫人回去就再不會拿方纔宴席上的事說事了!真是天助小姐!”
剛纔她們從小院出來,才拐上小道,就遠遠看見白媽媽拉着個管事媽媽鬼鬼祟祟躲到假山揹人處。
小姐便示意她抄了小徑避到這小山洞來,卻沒想到能聽到這樣的消息!
這樣的消息奉上,舅夫人今天心中就是有再多的不滿憋悶,也足以抵消了!
這會兒涼亭內正忙着換茶水,她們只要瞅準時機繞道出去,哪個會注意到她們的異樣。
念夏越想越迫不及待,踮腳探路的動作卻微微一頓,忙又說道,“小姐,您是不是也聽清了?奴婢沒聽錯是不是?那管事媽媽說前頭來的那位貴客,是什麼市舶司的提舉大人。還說這兩道的官場,因着這位提舉大人又要變一變了。您說舅夫人能先於別家知道,應該是大大的好事吧?”
這話半確認半疑惑,竟是帶着幾分急需方惜月肯定的迫切。
念夏一家都是方家家生子,又是在京城侍奉人的,主子是書香門第出身,見識多少高於一般僕從,對朝堂的事不敢說了若指掌,但對那些名頭響亮的官職也有八\/九分了解
。
這市舶司先帝年間是有的,後來因內事外亂撤銷,當今聖上登基近十年,直到她們離開京城,都沒說過重置市舶司的相關消息。
怎麼不聲不響的,淮南道、江南道又冒出個市舶司的提舉大人來?
若是真的,這市舶司長官的含金量可不比巡鹽御史差多少!
曹卓一個府衙長史又算什麼!
念夏想到這裡,眼巴巴的望着方惜月。
方惜月笑了起來。
這笑不同於平日的矜持柔美,帶着幾分如釋重負的豁然和輕鬆。
可不是天也助她!
上一刻她還在暗惱前路艱難,下一刻就叫她聽到這個意外的好消息。
常氏的僕婦也算是有見識的,兩道要是真要設立市舶司,這纔來了三位新貴的官場,可不是又要變一變了?
這事不僅對舅母、對張家來說是不可錯失的好事,對她來說,也是值得一探究竟的好機會!
天助我也!
方惜月擡手抿了抿鬢角,脣線揚起露出瑩白的牙齒,語氣早沒了之前的不耐,“這事你別露在臉上,我自會找機會知會舅母。待會兒出去,你去跟管着涼棚的常家管事媽媽說一聲,就說我不舒服要先回去,咱們的人今天也跟在隨行的家丁中,你讓他找個藉口先走,我有事要他去辦。”
方纔那一鬧騰,自家小姐面薄羞惱,想提前離席也是情有可原。
念夏忙點頭,躬身湊近方惜月,聽清她交待的事低聲複述一遍,見方惜月點頭,便快手快腳替方惜月整理好儀容,扶着方惜月伺機拐出了假山。
這邊念夏轉頭去尋常氏下人,那邊方惜月若無其事的走進涼亭,見衆人都聚在主桌四周,心中訝異,卻已無心再深究,藉着下人進出換茶水的空檔,挽着張四夫人站到涼亭廊柱邊說話。
她不知後來發生的事,見張四夫人輕易就離開熱鬧的主桌還有些驚訝。
張四夫人見方惜月耽擱好半晌纔回轉,臉色原本不好,抱怨敲打的話還沒出口,聽完方惜月的低聲耳語,亦是滿心滿眼的驚訝。
到底是張家長房當家的主母,一得知前頭貴客身份,心思早已轉了七八個彎。
此刻哪裡還有心逗留,待聽到方惜月已安排念夏去提車馬,張四夫人立時笑容滿面,低聲誇讚方惜月懂事機敏,便一刻不願多等的拉着方惜月告辭
。
今日宴席,張家不大不小的被落了臉面,聽到張四夫人低聲和白氏提前告辭,其餘衆人心照不宣,不過虛言挽留幾句,便又做出往常的親熱模樣起身相送。
等張家一衆人漸漸走遠,涼亭內的熱鬧也過了大半,權氏拿回了玉鐲,其餘衆人也三兩分座,各自玩樂賞景。
白氏這個女主人最不得閒,白媽媽此刻才找到機會上前,找藉口扶着白氏站到涼亭入口立柱旁的敞闊處。
有留心的人見白媽媽拿着對牌,只當白媽媽是有事務請示,便收回了關注的目光。
所站之處人來人往盡收眼底,不怕有人偷聽壁腳,白媽媽便放心的低聲將消息告訴了白氏。
騰文帝有意重開海禁,意在一擊即中出手就要直接將此事落到實處,是以除了左右相和直接有干係的幾個官員外,消息捂得十分嚴實。
但常氏一族綿延新舊兩朝,雖被拘在祖籍蘇州府不得入京,卻不是沒有得力眼線在京城的。
海禁的事,白氏也衝常刺史那裡聽過一言半語。
只是沒想到騰文帝對於此事竟是這樣霸道強硬的手段,朝內半點風波沒傳到地方來,直接送來的就是市舶司的提舉官員由此可見,恐怕不僅是地方,只怕京中此事也沒能掀起風波,直接一錘定音,做足了完全準備,待左右相領頭通過決意,便將早已內定的官員派往了各處。
更可見,騰文帝於重開海禁的勢在必得。
內裡暗處的定奪、爭鬥、制衡、妥協,即便和地方無關,其間腥風血雨光叫人想想都心驚膽戰。
白氏心神一震,須臾就拿定了主意,交待白媽媽道,“這裡你別管了,讓你家的挑幾個辦事能耐的,把這位市舶司提舉袁大人的事打聽清楚,外頭的事咱們不管,但這位袁大人的後宅都有什麼人,吃住如何都得打探清楚,現在就交待下去,宴席散後我就要聽到得用的消息。別等老爺回來,還要我開口去問。”
白媽媽男人替白氏打理名下產業,內宅的事有白媽媽替白氏辦,外頭跑腿打聽人事,白媽媽男人可是一把好手。
別說只是打聽貴客的內眷如何,就是要打聽這位袁大人的祖宗十八代都不是難事。
更何況,這官家的事,男人有男人的做法,女人有女人的手段,內宅後院對宅外官事的影響,更是不容小覷的。
白媽媽心裡敞亮,聞言沒有半句廢話,裝樣子攏了攏手中對牌,衝白氏心領神會的略一頷首,便隨口喊了個僕婦,假作安排事務,說着說着就離了擺宴處的熱鬧,一拐上通向二門的卵石小路,便加快腳步領命而去。
白氏心中有事,面上卻一點不露,笑着迴轉八面玲瓏的招待客人,哪一桌哪一處都不落下。
張家女眷一走,沒了好戲看,其餘衆人也就聚在一起說些不痛不癢的閒話
。
楊彩芽和權氏離了主桌,倚在人少的橫欄前賞景,嘴裡說的卻是張家的事。
權氏隨手撥弄着玉鐲,有些無奈的說道,“還真叫你說中了。這位如夫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燈。還真就拿我們兩個初來乍到的做筏,險些牽扯上展之這孩子。要不是你事先提醒過我,想好了應對的話,一句話沒說好可不就害了無辜的人。好在那張家表小姐我在船上就見過,否則要是個沒見過的小閨女,我還真不忍心。”
王超能從府衙兵丁口中聽到方惜月的流言,白氏這個正主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她也不過是以防萬一,將方惜月暗裡有意攀扯常氏的事提前告知權氏,想着有備無患,也省得在話語上吃虧,被人當槍使。
沒想到這白氏還真就打定了主意,要在滿蘇州府的貴婦人面前踩張家的臉面。
最妙的是,伍慧娘這個張家二房的三少奶\/奶,也藉機在背後捅了方惜月一刀。
也不知是義母找對伍慧娘有交待,還是張家兩房之間另有陰私?
不論如何,伍慧娘這位義姐的情她是領了。
這位倒是個不計“前嫌”的,竟然半句都沒提及縣令家曾有意招曹卓爲婿的話。
也不知是真個不在意,還是伍慧娘並不如她先前所認爲的,對曹卓“舊情”深厚。
不過聽權氏這語氣,顯見是十分不喜這種婦人間的明爭暗鬥。
她又何嘗不是?
今日在蘇州府官商圈亮過相,也不軟不硬的擺明立場態度,亮出幾分手段,想來有心人也不會再當她們好欺負,想怎麼揉搓就怎麼揉搓。
往後只要可能,這種費心神又無趣的交際還是能避則避纔好。
楊彩芽想到這裡,也不再多說這些煞風景的事,寬慰權氏幾句,便提議道,“待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去更衣拾掇一番,正好告辭,這樣也不算失禮。”
一來宴席已近尾聲,二來有張家人離席在先,亭內已有幾家小門戶相繼離去,她們要走既不突兀,也不怕白氏強留。
權氏笑着點頭,尋了個亭內隨侍的常氏下人知會過,便和楊彩芽往小院而去。
待二人從淨房出來,回到涼亭正要找白氏開口告辭,就見有丫環疾步走到白氏身邊,躬身一陣耳語。
那丫環和白氏低聲說話,視線卻不時瞟向楊彩芽。
權氏和楊彩芽對視一眼,彼此皆是疑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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