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人的行事也太囂張了!
常一塵眸色一凝,如玉般的面容愈加冷然幾分,身形一動,不等曹卓直起身來就要上前開口,含笑端坐上首的白氏似乎猜到他的意圖,適時開口截了常一塵的話頭,衝兒子招手道,“塵兒,來見過曹老夫人。【..】”
話說的溫和,直直看向常一塵的眼神中,暗含不贊同。
常一塵動作一頓,才張開的嘴便緊緊抿成一條線。
耳邊彷彿又想起父親的諄諄交待。
“如今兩道人雜事多,若只是個曹長史也就罷了,如今接連有京官外派……又個個來歷複雜,這時候不是我們常氏做冒頭椽子的時候。以靜制動纔是最穩妥的,你切記不可氣盛惹事。常氏能安安穩穩的守在兩道,維持簪纓世族的風光,可不是力爭上游就能達成的,現如今,激流勇退安心守成纔是上上之選。”
要忍,才能穩。
無論是父親還是族裡,甚或是京中傳回來的密信,求的都是忍和穩二字。
常一塵因曹卓三人行徑激起的憤懣消了大半,再對上生母別有深意的眼神,冷然面色漸漸和緩下來。
現在不是和這些人小打小鬧的時候,市舶司提舉袁大人還坐在外頭,這會兒他不在,還不知外頭那些人會怎麼乘虛而入,極盡巴結奉承之事。
二門上他雖留了心腹看守,卻也難保沒人伺機送消息進來。
比起曹卓幾人,這滿亭會來事兒的女眷纔是當下要穩住的重點。
念頭閃過,常一塵已經恢復常態,學着曹卓三人的常禮,上前衝權氏作揖,執了晚輩禮問好。
常一塵雖得雅號白塵公子,聽着如謫仙般飄然出塵,實則因着常一塵的高貴出身,在蘇州府卻不是個能輕易招惹的主兒,哪家不長眼的紈絝子弟敢去撩常一塵的虎鬚,那就是自己找死。
卻沒想到,曹卓三人如此下他生母的臉面,常一塵都能忍了下來。
其中意味着實玩味。
在座衆人各自心念飛轉,本就安靜的涼亭就更加靜了幾分。
楊彩芽暗自抹汗,沒料到曹卓並沈練、盧午陽行事竟然如此張揚她和權氏倒是直接受益人,今天這幾齣鬧騰下來,往後她和權氏於交際上倒是省了不少麻煩和心思,怕就怕曹卓三人因此落下霸道無禮的名聲。
再看常一塵那副面具似的笑臉,楊彩芽忍不住嘴角抽抽,權氏卻是笑眯了眼,柔聲問了常一塵幾句話,便轉頭告辭,“府里人事也是才安頓下來,家裡得用的人又少,凡事都離不開人,我們就不多叨嘮了,有機會再登門拜訪您。”
白氏目光一閃,卻是沒有多加虛留,親自起身相送。
看着一衆離座送人的女眷,常一塵不動聲色的看向白氏,“兒子會將人送上馬車,您留步,可別怠慢了諸位夫人小姐,方纔父親才使人從別院送了梨花釀過來,特意說了今年府上難得熱鬧,務必要把春日宴辦好。”
梨花釀是常氏特有的甜酒,據傳用的是已過世的常老夫人的孃家秘方,尋常人只聞其名,難嘗其味。
在場諸人聞言眼睛一亮,只當常刺史是重視數年輪一次的春日宴,有那想跟着告辭也歇了心思,滿懷期待和好奇的留了下來今日常氏宴席已是話料十足,再多這一口梨花釀,接下來一段時日外出交際也就不愁沒有話題可說。
白氏心領神會,知道這是緩兵之計,意在多瞞一會兒那貴客身份,遂笑着應下,目送楊彩芽一行除了擺宴之處。
衆人尚未回座,就有僕婦從小道迤邐而來,手中捧着的梨花釀香氣勾人,立時便掩去了方纔亭中的詭秘氣氛。
身後說笑聲漸起,常一塵待走到二門近前,便轉身作揖,不冷不熱的道,“前頭還有客人在,曹長史既然順利接到了人,我就不多奉陪了,告辭!”
“順利”二字似從牙縫中擠出一般,帶着幾分陰陽怪氣的狠厲,常一塵說罷也不等曹卓答話,衝一旁跟着的婆子打了個手勢,便拂袖大步向外院而去。
陪同的管事婆子一陣尷尬,硬着頭皮笑了笑,“已經讓小廝去敢府上的馬車進來,諸位還請稍等。”
說罷也不敢再多看諸人反應,知情識趣的急走幾步,徑自先往出入的角門處喊人,只留了個小丫環在前頭帶路。
沈練勾脣冷笑一聲,“不過是個靠祖上恩蔭才得個司兵參軍事做的二世祖,態度倒是跋扈的很!”
前頭領路的小丫環聞言暗呼倒黴主子的面子不能不顧,但這幾人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只得身形僵硬的忙又拉開了幾步距離,只求不要再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話。
楊彩芽哭笑不得。
自己親媽被人輕看,做兒子的能擺出好臉纔怪呢!
也不知這是曹卓的主意,還是沈練和盧午陽自發行事,楊彩芽偏頭去看曹卓,就正對上曹卓也有些無奈的目光看來他事先也不知道沈練二人會如此給自家撐腰!
盧午陽卻是個小事不過心的主兒,隨口答道,“你我當年能進錦衣衛,還不是靠的家裡?我看這常五爺倒是親切,很有幾分你當年的做派。”
當年的沈練,可不就是個狠厲外放,睚眥必報的小公子哥兒?
連她當初順口順了包白茶,都要吹鬍子瞪眼半天,和剛纔常一塵的“失禮”,倒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楊彩芽抿着嘴憋笑,曹卓聞言卻是一愣,看向沈練的目光就帶上了幾分莫名的情緒。
沈練哪裡看不出二人的神色變化,羞惱得星目圓瞪,恨不得打拆自己臺的盧午陽一頓,看着盧午陽毫無所覺的模樣噎得面色和官袍一般綠。
權氏看着相交無忌的幾個後生,只笑得一臉慈愛。
盧午陽不解的看了沈練一眼,繼而大喇喇的邀功,“啞巴,我和展之對你們夠不夠交情?有了剛纔這一遭,往後看哪個敢小看你和權嬸子。你引薦的那個吳家有展之罩着,以後你們長史府有我和展之一起罩着。你那小腦瓜子有多少撈錢的主意,儘管放開手腳去做,我看哪個不長眼敢找你麻煩。老子就帶着衛所的手下堵上門去!”
話說的粗糙又蠻橫,卻是真心爲他們着想。
楊彩芽和權氏心中暖暖的,滿眼都是感激,權氏拉着沈練和盧午陽,一疊聲的盛情邀請二人去家裡做客用晚飯。
看着含笑望向自己的楊彩芽,沈練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目光,瞥見跟在後頭的許二媳婦和白茶紅茶,視線又是一頓,收起方纔的恣意正色道,“我和午陽本也要告辭,正好碰上守約才順道走這一趟的。現在事了,午陽有事要先回江淮衛所,我送你們上車也得回官衙一趟,改天再去府上討酒吃。”
自然而然的就叫了曹卓承繼的表字。
權氏臉上笑容愈加慈和,也不多客氣,笑道,“你們既然還有正事,我也不多羅嗦。飯可以以後再來吃,回頭我做了糕點讓人送去,你們可不能客氣。”
盧午陽笑着應下,抱拳告辭,轉身時衝曹卓、沈練使了個心照不宣的眼色,便先行一步看,接了等候小廝遞來的繮繩,上馬離去。
一行人已經在角門處站定等車,見許二媳婦三人依舊隔開距離安靜跟在一旁,曹卓才壓低聲音,意有所指的對沈練道,“事有輕重,我看你也不必特意送我們,還是先回官衙的好。”
沈練無所謂的搖頭,篤定的道,“我有分寸。再說了做戲做全套,我還是送送權嬸子的好。”
角門處分散着等着各家的小人,耳目混雜。
好事做到底,也讓這些下人看清楚,也好口口相傳他們三家新貴的關係有多深厚。
權氏聽得明白,眼角細紋都笑開了花。
楊彩芽卻是聽出二人話外有話,將今日宴席之事過了一遍,又想到沈練和盧午陽是爲公事提前離席回官衙,心思立即就轉到了先前門外官家提到那位不知身份的貴客身上,只是內院擺宴這麼久也沒聽到什麼說法,不由目露詢問的看向曹卓。
曹卓鳳眸微閃,似沒看懂楊彩芽的眼神,忽然近前一步,探手替楊彩芽抻了抻衣襟,柔聲道,“坐了這麼大半天累不累?酒菜可還合胃口?我讓陳巖和陳漢先拐去西市,有家醬肘子做得極地道,不比北地的差。娘剛來蘇州府時,三五天就要買一次回來吃,這一陣子忙亂,娘也許久沒吃了。買來了你也嚐嚐,要是你也覺得好,就把廚子買來,放到孃的院子裡去,隨時想吃都便利。”
兒子孝順自己又疼媳婦是好事,只是怎麼今天光天化日的……咳,怎麼今天當衆就這樣不避諱?
權氏半是歡喜半是不解,不禁去看四處下人的神色。
就見各家下人不時好奇的看過來,待看到長史夫婦這般“恩愛”景象,一時小廝驚詫僕婦豔羨,打量的視線頓時不再遮掩起來。
這長史大人可真夠疼夫人的!
衆人心中八卦之火迅速竄高,只恨不得能上前拉着許二媳婦三人,張口打探小夫妻的私下光景。
許二媳婦三人在家裡是見怪不怪,這下在外頭也和權氏一般,驚大於喜,實在不明白曹卓爲何突然這樣。
楊彩芽眨了眨眼,心念一轉,暗笑着十分配合的微笑頷首,“娘疼我,席間倒是娘照顧我,多過我照顧孃的。我不累,不過我和娘都喝了點酒,吃食倒是少用,既然那醬肘子娘和夫君都說好,那必是好的。我先謝過夫君用心了。”
夫君?
那天要哄着逼着才肯喊他一聲“阿卓哥”,這會兒倒是機靈得很!
曹卓沒料到楊彩芽反應這麼快,話說得比他還入戲三分,登時打了個寒顫。
他這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邊沈練似乎看不下去,猛地轉頭移開視線,瞥見自家長隨牽了馬過來,擡腳就大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