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過後日頭放晴，正午鄉間的空氣裡，盡是一陣秋高清爽。
吳氏將飯菜擺到院內石桌上，往石凳上鋪好布墊，招呼楊彩芽和翠花出來用飯。
“李叔李嬸倒是有心，還特意上門來打招呼。”吳氏聽翠花說完李大爺老兩口來訪的事，嘆了兩句老人有福氣，又笑道，“說起來要不是他們，我們家也不能和徐記搭上話，做成大生意。人心裡卻還惦記着咱們在茶攤寄賣的事，可見是真心疼你們。”
又轉口和翠花商量，“我看這兩天曹家的活計先放一放，你和彩芽過去茶攤幫着收拾東西，再裝些酸辣蘿蔔，撿幾顆新鮮白菜送過去。”
“我和彩芽已經商量好了。”翠花點頭，“打算用碎布頭做兩副護膝給李大爺李大娘送去。”
之前方舉人家少奶奶給的布料，做了幾件秋冬衣裳，縫了幾張坐墊，還剩下些零碎布頭。
楊府賞的的粗棉花填了冬衣，也剩了些零碎，正好和布頭一起，做成保暖的護膝。
楊彩芽已經畫好花樣子，只等着吃過飯就開始動手，至於收拾茶攤——倒是不必多此一舉。
等吃過飯，衆人進屋坐上炕頭，翻出布料裁剪，楊彩芽便將寫好的話遞給翠花，和吳氏說明自己的打算。
“早前我讓您用野菜包包子，見大郎連誇好吃，我就想着不光酸辣蘿蔔，要是能做些帶餡的包子放到茶攤寄賣，說不得就是另一條財路。只是那會兒家裡進項太少，又趕上釀酒花了不少錢。這事我就沒提過。如今本錢這塊不用擔心了。至於人手，就算您和翠花沒空，這會兒農閒，柳嬸子看着小作坊，茶攤先找白叔幫手。等生意做熟了，我一個人看着也出不了錯。”
“原料這塊，把秋收跟着小紅拾來的穀穗磨成面，再有白叔和楊府給的白麪，儘夠一陣子的用量了。野菜現挖，地窖裡的白菜也用上。還有從方舉人家地裡耮來的好幾大袋花生，家裡白糖還有剩的，做道甜湯。天氣越來越冷，這熱湯甜品正合適。”
“既然李大爺要收攤，咱們乾脆把茶攤盤下來，拾掇一下做成早點鋪子。等這事說定，翠花那頭閒下來，咱們一道去鎮上轉轉，看看早點鋪子除了我說的這幾樣之外，還能買些別的什麼，也好看看這早點每天做出多少合適，定價多少能賣得出去。”
酸辣蘿蔔這塊有柳氏領着小紅幾個，茶攤自家人起早些做好，明碼標價，就算以後她一個啞巴看店，也能應付得過來。
楊彩芽越想越覺得可行，吳氏和翠花仔細一盤算，也沒有異議。
等三人連夜做好護膝，次日用過午飯，吳氏便帶着楊彩芽和翠花找去茶攤。
茶攤最忙的時候已過，李大爺和李大娘吃過飯，正坐在竈臺後閒話，瞥見吳氏幾人的身影，李大娘忙起身招呼。
衆人移到竈臺前的矮桌坐下，吳氏便將打包好的酸辣蘿蔔和大白菜送上，連連道謝。
“哎喲，這怎麼還送了這麼些東西。你們也太客氣了！”李大娘見推辭不過，便也不再虛客氣，接過打開一看，笑道，“這是自家種的白菜吧？看着就比鎮上菜市賣得新鮮。又送了這麼多酸辣蘿蔔，這一小缸拿回去，家裡那幾個饞嘴的準得樂開花！”
“以後每個月我都給您家送一些過去！”翠花接口道，“李大爺可是說了讓我們有空過去玩兒的，到時候您可別嫌我煩！”
李大爺吧嗒吧嗒抽着老旱菸，聞言笑得吊着的菸袋抖動，連聲邀請，直道“到時候一定好茶好點心的回報你跑腿的辛苦”。
衆人笑着打趣幾句，吳氏才試探着將自家打算盤下茶攤的事說了。
李大爺和李大娘對視一眼，臉上別說沒有一點猶豫，反倒是滿臉驚喜。
“可別說什麼給錢不給錢的見外話！”李大爺擺擺手，語氣十足開懷，“這搭起來的草棚子竈臺能值幾個錢？別說這盤茶攤的錢我們不會要，這裡頭用着的鍋碗瓢盆，你們要是不嫌棄，只管留下拿着用。”
“就是這個理，別和我們客氣。”李大娘見吳氏要開口，忙拉起她的手感嘆道，“家裡生計不愁，這茶攤不過是我們老兩口在家閒不住，做着打發時間的。這麼幾年做下來，家裡小輩沒經手不知道，我們老兩口卻是做出感情了的。雖然已經決定收攤，心裡卻是着實捨不得。現在你們有心接手，我們安心得很！只盼着你們能做得更好！”
又衝翠花擠眼睛，“以後我們老兩口哪天想起來了，少不得要來看上幾眼，到時候你們可別嫌我們煩！”
卻是把翠花剛纔的話又還了回來。
衆人不禁又是一陣笑。
“老頭子這兩天啊，一想到要撤東西，那幹活的勁頭都蔫了幾分。”李大娘看着李大爺眉開眼笑，心有同感，“這回可好了！咱們省得收拾東西。茶攤定的是做到月底，你們什麼時候過來，我們老胳膊老腿也出一分力，幫着拾掇拾掇。”
見李大爺簡直是興高采烈的應和，吳氏便也不推脫，定下接手的時間，這事就算談成了。
“李大爺，李大娘，這是我和彩芽做的護膝，上頭花樣是我娘繡的。”翠花收到楊彩芽的眼色，從懷中掏出兩副護膝，分別遞過去，“樣式是彩芽想的，不是我誇口，可精巧了，您們快看看喜歡不喜歡？”
李大爺忙放下老旱菸接過來，李大娘“哎喲”一聲，展開仔細翻看。
護膝用的是耐洗耐用的粗葛布，中間塞了粗棉花保暖，樣式簡單實用。
繫帶和正面都用綵線繡了福綠壽喜雲紋，圖樣喜慶而精細。
翻到背面，又用粗葛布縫了三層疊着的開口小口袋。
“有這三層粗葛布隔着，放在火籠上烤也不怕燒着。”翠花看着李大娘摩挲的動作，細心解釋，“家裡要是有巴掌大小的薰香球，裡頭放上小炭塊或是香料，裝到小口袋裡，又能保暖又能薰香。”
“真是精巧，這可費了不少功夫吧？”李大娘連聲讚歎，翻來覆去捨不得放下，視線落在吳氏三人身上的舊衣裳上，臉上就有些過意不去。
見李大爺也猶豫着要開口，翠花拍了拍胸口，“我這揣着的盤茶攤錢您們不願要，我們可是白得了大好處，這兩副護膝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您們可別推脫。”
說着拿着李大爺手上那條，彎身邊綁邊故作嚴肅，“彩芽可是交待我了，拿人手短，一定要賄賂賄賂大爺大娘，好叫您二老以後不好開口再把茶攤要回去。這護膝就是物證！”
楊彩芽忙把腦袋湊到翠花身旁，跟着正色點頭，扶着下巴故意做出一副精明算計的模樣。
李大爺和李大娘對視一眼，心頭暖意涌上臉，哪裡不明白兩個小姑娘一唱一和是爲了什麼——不過是安個名頭，好讓他們能安心收下這份禮物。這份貼心和孝心，比親生孫女還要窩心！
吳氏卻是一愣，左看右看琢磨過來，想說兩個小丫頭兩句，到底繃不住笑罵，“哪兒來的那麼多心眼！真是鬼精鬼精的！”
李大爺和李大娘開懷大笑。
見李大爺戴着護膝來回走動，臉上褶子笑得都舒張開來，李大娘亦是笑得舒心快慰，摩挲着護膝上的花樣，和吳氏讚歎。
這上頭的字樣花樣卻是楊彩芽精心改良過的。
比之一般常見的更顯富貴吉祥，線條精緻細膩，色彩搭配和字畫布局比之時下流行的，更多了幾分大膽創新。
這樣兩副繡品拿出去，只怕放到京城都是難得的精貴活計。
吳氏面色驕傲，指着圖樣和李大娘細細說道。
楊彩芽看着吳氏和李大娘愛不釋手的模樣，思緒卻有些飄忽。
如今楊家這些小生意，不過是她因地制宜，藉着天時地利人和，靠着她的吃貨本色做起來的。
她後世所學的專業，也不知什麼時候能不受環境條件限制，拿出來大展拳腳，實現她後世的抱負，在這古代開創一片屬於她的天地。
楊彩芽轉頭望向遠處的田地村莊，飄忽的心緒慢慢收回來，眼中漸漸泛起堅定的神色——她要先實現成爲坐擁千頃良田的小地主目標！後世的她所懷抱的那個夢想，到時候再來實現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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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官裡村漸漸亮起燈火，炊煙散去的土牆青瓦之下，取代各家飯香的，是竄門走動的東一處西一處的隱隱說笑聲。
白叔家飯後的笑鬧聲漸漸停歇，大郎蹬着小短腿，和柳氏一道把吳氏幾人送出門口。
見人拐上小道漸行漸遠，大郎才縮回脖子，笑嘻嘻和柳氏招呼一聲“我幫爹去”，忙又噔噔噔往後院跑去。
柳氏似乎沒聽見，神色恍惚的關上院門。
等下意識拐進廚房，順手拿起剛收的碗筷洗了兩個，柳氏才忽然一拍大腿醒過神來，手都顧不上擦乾，臉上恍惚已經化作喜色，腳底生風似的跑向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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