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面巷子外的喧譁聲越來越大,混着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和齊整踏步聲,隱隱夾雜着官兵訓練有素的喝聲。
春夜暖月蒙着火光,濃煙轉淡,卻越飄越高,如一張鋪開的灰黑薄紗,籠罩着半片黑藍夜空,映襯着楊府別院的死寂更加黑沉。
唯一亮着點點燭光的內院上房,接連響起的驚叫輕易就被牆外越來越大的動靜掩蓋。
大開的窗戶被夜風帶得砰的一聲砸到一起又彈開,伴隨着牀板吱呀一聲輕響,直挺挺坐着的火紅身影倏然“蹦”下牀,打樁似的杵在牀前,硬生生掐斷屋內此起彼伏的驚恐呼喊。
二夫人瞪大的雙眼赤紅,死死抓着餘媽媽的手越收越緊,掐得餘媽媽吃不住痛,嘶嘶怪叫。
楊彩芽緩緩垂下眼臉,冷眼俯視着跪坐着抖成一團的二夫人主僕,實則很想揉揉手掌:特麼她纔想叫痛呢!早知道牀褥子鋪得厚一點,剛纔怒而拍牀板的那一掌,倒拍得她手掌生疼,失策失策。
二夫人牙關咔咔作響,語無倫次,“大,大夫說死透了啊,死死死,沒死?是我眼花,花了花了……”
餘媽媽疼得拉回一絲理智,聞言猛吞口水,胡亂點着頭應和,盛滿期翼的目光繞開跟前的紅色身影,落在吳氏翠花身上。
呆怔的吳氏翠花滿心滿眼的震驚全無僞裝,倒映着楊彩芽背影的眼中轉瞬熱淚噴薄,母女倆手腳發軟的滾做一團,比二夫人更加語無倫次,“小姐,姨娘,顯靈啊!小姐能開口說話了!姨娘上身,不對,是回魂,回魂!小姐有怨,不願意走啊!老天開眼老天開眼!這世上真有神鬼報應啊!”
這副反應,這些話語,落在二夫人主僕耳中就如驚雷一般轟的一聲炸開
。
炸得餘媽媽眼中期翼碎成粉末——不是七小姐主僕裝神弄鬼,七小姐真,真的詐屍了!
炸得二夫人手腳並用的踉蹌後退,退無可退的死死抵着冰冷牆面,緊閉雙眼嘴脣翕合,不知在喃喃唸叨着什麼。
餘媽媽哪裡還顧得上自家主子,啞着嗓子鬼呀鬼呀的亂叫,轉身就要往門口爬。
狗奴才狗爬起來還真是像模像樣!
楊彩芽勾脣冷笑出聲,揮着寬大的袖子帶滅桌上燭火,輕飄飄上前幾步,一把扯着餘媽媽的後領就往後拽。
餘媽媽胡亂揮舞手腳扒着地面,嚇得喉嚨如熱火燒灼,只能發出咕咕詭異的悶響。
耳中那道輕笑久久不散,緊閉的雙眼感覺到光線的細微的變化,二夫人已是涕淚橫流,似要驅趕恐懼似的揮着雙手,雙腿亂蹬的嘶叫,“七娘,七娘我沒害過你!我都補償你了,你安心走吧!走吧!剛纔吳氏說的我都答應了,我會給你打副好棺材!我不會再追究吳氏她們,真的,真的!我保證!”
“沒害過我?哈!”楊彩芽微眯起眼睛,擡腳猛地一踹,就把嚇得無力反抗的餘媽媽踢到二夫人身邊,彎身逼近二人,語調又冷又慢,“夫人難道沒聽見我剛纔說的話?十三年前的舊怨,我還沒跟你算清楚呢。”
二夫人主僕抖動的身形瞬間僵直,下一瞬餘媽媽就掙扎着踩着按着二夫人的大腿小腳,滾到楊彩芽腳邊,連連磕頭,“七小姐饒命,七小姐饒命!那事和老奴無關,都是,都是夫人的主意!”
二夫人猛地睜開雙眼,撲到餘媽媽身上廝打,哽着喉嚨大罵,“狗奴才!你這背主忘義的狗奴才!”
嚎哭得又驚又喜又不可置信的吳氏母女一聽,愣愣的不明所以,打着哭嗝心中納悶:到底怎麼回事?
吳氏看着楊彩芽的背影,這回是真的確定了,“什麼十三年前?姨娘!真是您上了小姐的身!姨娘!”
二夫人聞言直直仰視着楊彩芽,抓着餘媽媽擋在身前,聲音又啞又抖,心中反而升起一團邪火,咬牙切齒道,“四姨娘?四姨娘!事到如今七娘都死了,你借屍還魂又能如何!?對吳氏母女又有什麼好處!你走,你走!我不會虧待她們!”
都說氣極反笑,這位敢情是嚇過頭,反而膽兒肥了!
如今可輪不到你發號施令!
楊彩芽揚起個譏誚的甜笑,冰涼的雙手輕輕拍着二夫人僵硬的臉頰,以四姨娘的口吻柔聲道,“好處夫人剛纔不是都應下了麼?我替吳氏母女謝過夫人的大度。這謝完了,就輪到夫人和餘媽媽給我們賠罪了。”
“你猜我知道十三年前發生了什麼事?這還得多謝你讓七娘拜祠堂,想來連閻王爺都看不過我被矇在鼓裡白活一世,把七娘剛出生時畫面都盡數展現給我看了
!剛出生的嬰兒記得什麼?好在天網恢恢,做過的就抹不掉!十三年前,你我前後腳生產!我難產昏迷,吳媽媽被你攔在產房外,我那院子裡裡外外都是你的人!你收買產婆,謊報孩子落地的時辰,謊報我大出血還在救治,謊報你生下的孩子體弱不能抱出屋見人,費盡心思攔下老爺,攔下所有人。把兩處產房都守成鐵桶似的!”
“爲的是什麼?爲的是偷龍轉鳳!讓餘媽媽趁着夜深人靜掉包你我的孩子!我的兒子,你的女兒!就成了你的六郎!我的七娘!好你個心思惡毒的蠢婦!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做孃的良心?!七娘天生啞巴,你不想着愛她護她疼她,只想着狠心棄女?!你不是最恨我得老爺寵愛,最恨我怎麼沒被你弄死?我生的孩子你就這麼百般用心,要搶走抱走,就甘心替我養兒子!”
“七娘生而不詳?!你怎麼就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得了手!放着那些逼得我們毫無退路的謠言,看着我帶着你的女兒被趕出府,你是什麼心情?你這心腸可真夠硬夠狠的!真就這麼不管不理七娘死活。夫人,一心換一心,就算我知道七娘不是我親生的,我也學不了你這歹毒的做派!”
輕緩話語娓娓道來,彷彿是個獨立事外的旁觀者,在說着別人身上發生的匪夷所思的糟心事。
屋內一片沉寂,衆人心中卻是狂濤駭浪,思緒翻涌得面色各異。
二夫人後牙槽磨得吱吱怪響,色厲內荏狡辯道,“四姨娘,你,你現在說這些又能如何?我是不得已才把你們趕出府的,我也沒把你們趕盡殺絕,不過,不過是……你看單府的親事,只要七娘識趣點,這好日子也是說來就來的!是她自己想不開,自己尋死的!我沒想過害死她,她進了單府,也能錦衣玉食的!”
這個時候還想着往自己臉上貼金,頂個屁用!
餘媽媽幾乎忍不住要罵出聲,蹬着二夫人腰腿往前爬,抓着楊彩芽的裙襬哭嚎,“四姨娘!夫人當年只得三娘一個嫡女,老爺又是個花心的,一個接着一個往府裡擡人,夫人再生不下嫡子這日子怎麼過啊!六少爺養在夫人身邊是千好萬好!您的親生兒子成了楊府的嫡出少爺,如今長大成人,夫人和老爺悉心教導疼愛,將來就是第二個戶部尚書,仕途光明啊!您看在六少爺的份上,念着夫人真心待六少爺的份上,就,就安心去吧!”
楊彩芽擡袖掏了掏耳朵:哦,關我屁事。
隨即長袖輕舞,帶着一陣夜風,張手就往餘媽媽臉上扇去。
桌上僅剩的一支燭火竄起火苗,屋內光影飄忽,隨着一聲俐落的脆響,再次昏暗下來。
餘媽媽痛叫一聲,捂着火辣辣的臉頰踉蹌倒退,方纔落在臉上的冰冷觸感壓斷了她緊繃的心懸,不管不顧的就抓着二夫人往身前推。
二夫人魔怔似的低吼一聲,踹開餘媽媽撲向楊彩芽,“你這個妖魔鬼怪!我打死你!打死你看你還能如何作怪!”
楊彩芽擡手又是一巴掌,扇得手腳不穩的二夫人一個趔趄,隨即揪着二夫人的領子一帶,慘白的俏臉幾乎貼上二夫人滿臉冷汗涕淚的老臉,語帶笑意,“誰要跟你如何了?敘完舊,我這麼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君子動完口,就該動手了
。夫人忍着點啊!”
說完拽着二夫人丟向吳氏和翠花腳邊,見她們一副被雷劈了的呆怔模樣,看着她們眼中翻滾的震驚憤怒悲慟,無奈微笑着提醒道,“愣着幹什麼?給我打!”
吳氏和翠花一抖,再顧不上消化剛纔聽到的驚人內容,神色複雜的看了眼從容淡定的楊彩芽,不知是恨還是悲的齊齊乾嚎一聲,撲向還沒反應過來的二夫人,手腳並用的又罵又打。
餘媽媽想逃,卻是使不上力氣,只能看着主子被爆打慘叫,搖頭擺手的唸叨“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楊彩芽甩了甩手:特麼拍完牀板,連呼兩巴掌更疼了。這扇耳刮子果然是個講究巧勁的技術活兒!
餘媽媽見楊彩芽轉身走回牀上,以爲自己逃過一劫,忙死命磕頭,“四姨娘好走,四姨娘好走。”
還不等她繼續磕下去,臉頰邊又貼上個冰涼的硬物,餘媽媽已經嚇得出不了聲,僵直着脖頸不敢動,眼珠子微轉,看清是什麼東西,白眼一翻險些就要厥過去。
楊彩芽好心扶穩她,有一下沒一下的就着手中牌位,節奏感十足的拍打着餘媽媽的臉,語調都似在打着節拍,“我好人做到底,七娘的牌位都替你們備好了。媽媽可收好了,好好交到單三老爺的手上。全了七娘的貞烈名聲,也好給府裡增光不是?”
啪啪輕響如榔頭似的猛力砸着俱裂肝膽,餘媽媽呃呃滾動着喉嚨,頭都點不動,好容易才擡手接下牌位,拿不穩只能抖着衣襬兜住。
二夫人已被打得聲音嘶啞,髮髻散亂手臉紅腫,楊彩芽歪頭欣賞片刻,擺了擺手笑道,“行了,我們不能厚此薄彼,餘媽媽這兒也別落下。”
餘媽媽抖都來不及抖一下,翠花已經撲過來拳打腳踢。
翠花這天生大力真不是蓋的,一拳頂她好幾個巴掌。
楊彩芽看着都覺得疼,忍不住揉揉手掌,轉頭看了眼窗外漸弱的火光,估摸着二夫人主僕這一頓少說得躺上半個月,才擺手喊停。
吳氏和翠花累的直喘氣,出盡惡氣的臉上卻是暢快的很,一人一個架起二夫人主僕,恭敬道,“四姨娘,接下來怎麼做?”
噗,還真信她是四姨娘上身啊。楊彩芽眨了眨眼睛,湊近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二夫人耳邊,輕笑道,“夫人回去之後,好好處置七娘的死訊啊。哦對了,您不知道吧,鬼魂可以分身的,我剛纔不小心分身回府,給六郎牀頭留了封信,上頭寫的啊,是剛纔我們聊的那事。這一下我也心無牽掛了。”說完走回牀邊,直挺挺倒回去,輕飄飄說了句“送客”,就繼續挺屍,專心致志的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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