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嬤嬤雙手交疊,微微屈身,與許國公老夫人行了一禮。
“奴婢來看蘇三公子,”她道,“我們二夫人病着,大姑娘傷了腳踝,始作俑者得今日下場,奴婢特特來看看,也好回府告訴主子們。”
許國公老夫人的身子氣得直哆嗦。
蘇軻惡狠狠道:“現在看過了?滿意了?滾吧!”
洪嬤嬤面不改色:“看過了,還算滿意,等三公子出城,奴婢再回府也不遲。”
這番應對,口氣溫和,態度卻十分囂張。
許國公老夫人哪裡能忍得住氣,破口罵道:“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一個婆子也敢來我們許國公府頭上大放厥詞!
我現在是真後悔,後悔當初替軻兒定下那麼一門親事!
一個庶子生的女兒,我們好好求娶,你們誠意伯府呢?退親了都不放過我們!
要不是沾上那麼林雲靜,軻兒怎麼會出事?
真是晦氣!”
不遠處,許國公夫人醒過神來。
她先前哭得渾身脫力,被丫鬟們扶到車上休息。
沒想到,就這麼一丁點工夫,婆母就……
出來之前,明明都商量好了,只是見一見軻兒,絕口不提事情。
現在,不止提了,還這麼凶神惡煞、顛三倒四。
她等下如何與國公爺交代!
顧不上自己身體,國公夫人趕忙從車上下來,跌跌撞撞到了老夫人身邊,附耳勸道:“您彆氣,一個婆子而已,不值得您與她置氣。”
洪嬤嬤的臉上全是怒意,但她剋制極了:“您這麼說就不對了。
無論當初三公子與誰家定親,他那些不檢點的事情曝光,女方都會想要退親。
說來也是我們姑娘幸運,成親前就發現了此事,若是婚後,還不知道能不能脫身呢!
既已退親,兩家橋歸橋、路歸路的,自此再不相干。
可三公子蓄意害人,險些害了我們夫人與姑娘性命!
你們自家尋事,我們纔要說一聲‘晦氣’呢!”
“你!”許國公老夫人聽不得這種話,血氣上涌,嘴上就停不住了。
那些替蘇軻狡辯的話,全都倒了出來。
國公夫人急得想捂老夫人的嘴,都只捂住了一半,眼看着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議論聲也越來越重,她眼前一陣白光,又厥過去了。
城門守備見此處不妙,趕緊來維持狀況。
先讓押送的官吏把蘇軻帶走出城,又讓許國公府的人手把婆媳兩人架走。
洪嬤嬤嘆息了聲:“溺子如殺子。”
說完,她最後看了眼蘇軻的背影,轉身向着自己馬車去。
老百姓們沒有散,依舊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着。
“那老夫人哭得那麼傷心,我還當她是個慈善的,沒想到這麼兇!”
“不兇能養出那樣孫子來?明明是他孫子一塌糊塗,最後全是別人的錯。”
“誠意伯府確實運氣好,如果是婚後才發現,就許國公府那麼不講理的,怕是和離都難。”
“可不是!誠意伯府看着就不會吵架,只會講道理。”
“看人家的嬤嬤,再生氣,說話也一板一眼的。”
“前陣子讀書人管這種叫什麼來着?”
“不卑不亢。”
“對對對,不卑不亢!”
馬車上,洪嬤嬤接過挽月遞給她的飲子,潤了潤嗓子、壓了壓驚。
一碗甜滋滋的熱飲下肚,她整個人都舒暢了許多。
“還是您有辦法。”洪嬤嬤與林雲嫣道。
林雲嫣淺淺笑了笑。
她知道,受不得激的不止蘇軻,還有許國公老夫人。
一旦氣血上頭,什麼話都敢胡說。
至於那急切之下厥過去的毛病,看來是承襲自國公夫人了。
“一是一,二是二,蘇軻作惡在先,總不能叫他們一通哭,就讓人只記得祖孫情誼了。”林雲嫣道。
洪嬤嬤點頭:“上樑不正下樑歪,一定要看穿他們的真面目。”
說完,她又拍了拍胸口:“不瞞您說,奴婢剛纔說那些,其實心噗噗直跳。想笑話那老夫人見鉤就咬,又不能真笑出來,只能硬板着臉說話,險些就要露餡了。”
挽月笑道:“這方面您得向汪嬤嬤取取經,她厲害。”
林雲嫣彎了彎眼:“送走了蘇軻,我們去見見餘璞。”
南城今兒有一場詩會。
陳桂打聽過了,說是餘璞會參加。
到了地方,洪嬤嬤下車去。
陳桂早就到了,悄悄與她指了指:“站在那邊那個,穿墨藍衣裳的。”
洪嬤嬤定睛一看:“沒錯,那日幫了我們又沒留名的,就是他了。”
“確定了就好,”陳桂道,“媽媽轉告郡主,事兒都會辦好。”
詩會持續到了下午。
陳桂出面,與衆學子們樂呵呵行了禮。
有人問:“東家又來替生輝閣打名氣?”
“就快要開門迎客了,”陳桂笑道,“我結個善緣,往後諸位多光顧。”
陳桂送的文房,走的是詩會學會的路子,東西對學生們實用、又不會太過貴重,是比試時的彩頭,脫穎而出的學子收下,也不會有什麼負擔。
而陳桂又是個會說話的,不說結交誰,見面互相問候一聲,客氣周到。
“餘小哥,”陳桂樂呵呵地,“能否借一步說話?”
餘璞應了。
兩人到樓上雅間。
陳桂開門見山:“前兩天山道上,感謝小哥出手相助。”
餘璞愣了下。
他對陳桂的印象來自其他學子,知道陳東家要做文房生意,近來爲此奔走。
以至於,隱約聽過一嘴的“陳東家與誠意伯府有親緣關係”,被他放在了腦後。
陳東家尋他,他還不疑有他。
“這……”餘璞摸了摸鼻尖,略顯侷促,“東家怎麼會知道?”
陳桂道:“小哥那日匆忙,落下了張紙,我們從字跡才尋到了你。”
餘璞聞言,一張臉漲得通紅:“我、我不是……”
陳桂見他這般反應,不由笑了起來。
“我知道,小哥是見人遇到困難、仗義相助,沒有想要任何回報,更不想被人說道‘未進考場、先結交了權貴’,因此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就急急走了,”陳桂拱了拱手,“小哥有小哥的考量,伯府是受恩惠的一方,更不能以報恩爲名頭、讓恩人爲難。
因而我代府裡出面,私下謝過小哥大恩,贈送些紙筆,還望小哥莫要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