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前半部的鋪墊,黃記光這個角色已經在觀衆的心裡立起來了。
雖然大部分觀衆都知道黃記光和他的事蹟,但絕大多數人都是通過課本和教科書。
可能觀衆會被他的事蹟所震撼,但是對於這個“人”的印象其實是虛的。
【一個志願軍戰士,在一場戰鬥裡,用自己的軀體堵住了敵人的機槍射擊點,爲部隊爭取到了勝利】
這就是大多數人對黃記光的認知。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通過電影的前一個多小時,一個文化程度不高,倔強,要強的小戰士,已經走進了觀衆的心裡。
他不再是課本中冷冰冰的文字,不再是新聞稿裡那個偉大的英雄。
他想事情時皺起來的眉頭,可能就像是公司隔壁工位上的同事。
他想家時候發呆的眼神,可能就像是睡在上鋪的室友。
他犯了難時微微皺起的鼻子,可能就像是等着送達外賣的騎手小哥……
他有家人,他有朋友,他有牽掛也有對生活的幻想。
他只是一個和所有觀衆一樣,有血有肉的,平凡的人!
而現在看到這個和自己一樣的人,即將走上那條名爲“英雄”的歸宿,觀衆們受不了了!
“啊啊啊!羣像塑造的太好了,我都忘了這是黃記光的故事。繼光別去……去了你就回不了家,你再看不到你娘了啊!”
“嗚嗚嗚嗚,哭死我得了。從看到上部的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挨一刀的準備。可是當這一刀真正揮下來的時候,我整個人一激靈。一個再次擊穿淚腺的想法,在腦子裡騰的一下就躥了起來;他才二十一歲,他比我還小啊!”
“從打算看這個片子的那一刻,我就以爲接受了結局。可是看着他離開母親,看着他參軍受訓,看着在坑道中給家中寫信,看着他一路走來……想到他即將赴死,我心裡還是疼的直抽抽。萬萬沒想到,先做好這個準備的,反倒是電影裡的他。”
“看着他把那封家書遞給參謀長的時候崩不住了,他知道他要面對的是什麼,他也已經有了這個覺悟,可是爲什麼我的心感覺像是被挖了一下啊!”
“太狡猾了,小哥太狡猾了啊!他們在電影裡給我塑造了一個好朋友,然後現在……小哥伱贏了。我特麼終於知道你爲什麼提前把劇本放出來了……你肯定知道的;這個故事哪怕看一萬遍,最終的這個時刻,也是捅在人心尖兒上的一把刀啊艹!”
然而聲討和挽留都是沒有用的。
因爲電影的標籤,早已說明了一切;
戰爭,史實!
這並不是胡亂改編的英雄電影,只不過是將一段激盪的歷史,通過畫面的方式重新呈現!
視頻的進度條還在走,畫面中的劇情還在繼續。
主動承擔起爆破任務的新六班班長黃記光,此時已經懷揣着反坦克手雷,順着爆破組的進攻路線,衝向了0號陣地。
在這裡,鏡頭緩緩上拉。給了一個戰場的全景,展現了六班的爆破路線;
在0號陣地的制高點,一大二小三座機槍堡壘呈品字形分佈,射界覆蓋了整個山坡。
兩座小堡壘以交通壕連通,敵方兵員可隨時調配。而主機槍堡則半嵌在山體中,仗着12.7mm口徑重機槍的強大火力,成爲了一座人造的天險。
主堡居高臨下火力兇猛,而兩旁的輕機槍班據點,則是以更加靈活的輕機槍火力,拱衛主堡負責火力支援。
如果從正面強攻,輕重機槍的火力將完全覆蓋進攻路線。所以之前六連的戰術,就是以正面佯攻吸引火力,讓爆破組從右側相對陡峭的山麓進行挺進。
這樣雖仍然會被制高點的火力壓制,但至少讓遠側的一個輕機槍堡壘陷入射擊死角。
只是此前爆破組的犧牲,已經證實了一個事實——即便是這樣,這條攻擊路線仍然艱難!
已經開始變淡的夜色,給牢牢佔據制高點的敵軍提供了更好的射擊條件。
隨着黃記光三人躍出彈坑,如雨點般密集的曳光彈便拖着筆直的彈道尾焰,向他們傾瀉而來。
而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了2營參謀長的指揮水平。
四號陣地上,六連長和指導員操作的那挺蘇式SG43“郭留若夫”重機槍,以及參謀長操作的捷格加廖夫輕機槍發出的咆哮,爲黃記光三人提供了有力的火力支援。
隨着敵人被突然響起的機槍壓制,火力出現了短暫的中斷,抓住這個機會,黃記光和肖登良吳三羊迅速的向0號陣地的輕機槍陣地摸去。
然而在短暫的啞火後,擁有極高戰鬥素養的敵軍很快就調整了過來。依託工事找到了射擊角度,開始瘋狂壓制起了這支只有三人的爆破小組。
剛剛挺進了十幾米,黃記光三人就又被封在了輕機槍陣地前的一處彈坑裡。
被長短點射招呼,根本擡不起頭的彈坑裡,黃記光看着一旁的的敵軍屍體,一把拽下了身上的手電筒。
“用這個!等照明彈,吸引火力!”
將手電筒掛在敵人屍體上並打開,黃記光捂住了光源,緊緊望向了上空。
隨着敵方一排耀眼的照明彈升空,他猛地將屍體推出了彈坑。
噠噠,噠噠噠噠!
幾乎是一瞬間,那已經僵硬的屍體便被敵方精準的點射打的一陣血肉橫飛。
也就是趁着這個間隙,三人猛地躍出掩體,頂着敵人馬上反應過來的火力封鎖,終於挺進到了機槍陣地之前!
短短几十米的進攻路線,電光火石般短暫的瞬間。雙方在兵員戰術和戰鬥素養層面的較量,強度拉到了極致!
縮在敵方輕機槍陣地不到十米的距離,黃記光抽出了胸前的反坦克手雷。
在這一刻彷彿老天也看不下去這一場戰鬥的艱難,將一點點的運氣給到了六班。
隨着機槍陣地上一聲機槍卡殼的機械音,敵軍的咒罵和催促傳了過來。
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黃記光抽出了胸前的反坦克手雷,奮力的扔了出去。
RKG3反坦克手雷的笨重的特性,給爆破小組增添了巨大的風險。但是它巨大的威力,在這一刻也得到了相應的回報。
巨大的衝擊波在敵方的輕機槍陣地裡爆發,那還沒來得及排除故障的M1917勃朗寧,便被被崩出了戰壕!
眼看着反坦克手雷取得了效果,黃記光三人衝向了已經啞火的敵方輕機槍陣地。
三把衝鋒槍的掃射,迅速清除了機槍陣地中被衝擊波炸懵了的敵軍。
只有少部分距離稍遠的敵軍反應過來,果斷放棄了陣地開始向另一側的子堡機槍陣地轉移。
眼看着敵軍逃竄,黃記光三人趕緊追擊。
戰鬥打到這個份兒上,戰鬥的雙方都已經有了覺悟——消滅有生力量,纔是拿下這場戰鬥的關鍵!
雖然人數並不佔優勢,但是此時的三人小組,已經掌握了這一場局部戰鬥的主動權!
順着坑道交替掩護行進,幾名敵方殘兵很快被擊斃。
即便是敵軍仍然憑藉着高超的戰鬥素養在展開還擊,可是種種跡象已經表明;這一場局部戰鬥的局勢,已經顛覆。
最能夠體現這種狀態的,是一顆從交通壕裡扔出來的手雷。
在追擊過程中,三人小組採用的交替掩護行進的戰術隊形。也就是一個人佔據高點,與另外兩人配合行進。
就在黃記光和肖登良衝向最後一處輕機槍陣地的時候,一顆手雷從陣地裡扔了出來,直接砸到了吳三羊的頭上。
眼看着地上黑黝黝的手雷,吳三羊幾乎沒有猶豫,一個飛身便撲了上去。
“手雷!臥倒!”
然而,他預料中的爆炸沒有發生。
被勇氣和信念支撐的軀體下壓着的,是一顆沒有拉開保險的手雷。
看着那還帶着拉環就被扔出來的甜瓜類,吳三羊直接替已經慌亂到了極點的敵軍完成了拉環,並將那顆重新注入了勇氣的手雷,還了回去。
轟!
隨着一陣彈藥箱的殉爆,最後一處的輕機槍堡,啞了火。
“衝!”
端着衝鋒槍,三人一躍衝向了這最後一處機槍陣地。
將幾名被炸傷的敵軍擊斃後,三人靠在了已經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砂袋上。
“呵、哈哈……咳咳咳……”
看着身處的陣地,劇烈喘息着的吳三羊笑出了聲。
他笑的很暢快,爲了那顆沒有拉環的手雷,也爲了這難纏的連環機槍堡,終於坐到了自己的屁股下面。
“哈哈……”
殘破的陣地裡,欣喜蔓延了開來,但這來之不易的欣喜也短暫。
上方的主堡仍然在傾瀉着火力,壓制着下方陣地上企圖衝上來支援一舉拿下0號陣地萬連長等人。
迅速的整理了槍支彈藥,做了短暫休整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走!”
隨着黃記光的一聲招呼,三人衝出了陣地。
咚咚咚咚……
大口徑機槍特有的沉悶聲音,夾雜着呼嘯的子彈,幾乎是瞬間便籠罩了殘破的輕機槍陣地。
敵人,並沒有忘了這近在咫尺的威脅。
12.7mm重機槍彈傾瀉在進攻的路線上,掀起一片塵煙,也籠罩了剛剛衝出陣地的吳三羊和肖登良。
子彈巨大的慣性,將他們推回了黃記光的身邊……也帶走了他們的生命。
“吳三羊……肖登良……”
看着地上兩個安靜的身影,黃記光爬了過去。
經過吳三羊的身邊時,看到戰友的胸膛——那剛剛灌注滿勇氣,爲戰友壓住手雷的胸膛,此時已經被掏空了。
“繼光……”
前方,肖登良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一隻染着鮮血的手,遞了過來。
“肖登良……”
那隻沾滿了鮮血的手,卻將他的手引到了一顆反坦克手榴彈上。
將那最後一顆反坦克手雷從戰友的胸前抽了出來,黃記光使勁的點了點頭。
沉悶的機槍聲中,一個瘦弱的身影爬出了坑道。
開始變淡的夜色裡,一雙閃着淚光的眼睛,璀璨如繁星。
匍匐前進的路上,一個個聲音在他的耳旁響起;
“哈哈哈,入伍的時候我問他朝鮮在南邊還是北邊,你猜他怎麼說?”
“他跟我說在右面!哈哈哈……”
“繼光,你還跟你娘說點啥?”
重機槍的火光將他被眼淚模糊的雙眼照亮,一幅幅畫面也在朦朧中閃過;
新兵連的宣誓大會上,三個同鄉兵站在一起,跟隨着教導員一起對着軍旗高舉着右手。
“不數英雄榜,便塗烈士碑!”
一起說出誓言人,見證誓言的人,現在都已經不在了。
現在,只剩下了自己。
“六班,六班還有人!”
“是繼光!掩護!”
山坡下,看着那道匍匐前進的身影,六連長髮出了一聲振奮的大喝。
爆豆般的槍聲迎着重機槍的射界,開始了瘋狂的還擊。
那機槍堡在一點點的接近,飛快的抹了把眼淚,那雙眼睛銳利了起來。
看清了主堡的火力正在和5號陣地對射,他直接從地上爬了起來。然而主堡內負隅頑抗的敵人,並沒有放鬆警惕。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M1卡賓槍清脆的連射響徹夜空,子彈傳來的慣性帶着一陣酥麻,將那小小的身影徹底籠罩。
“黃記光!”
5號陣地上,看到那倒下去的身影,六連長髮出了一聲大吼。
然而就在他端起機槍準備衝鋒的時候,重機槍射來的子彈再次將他壓了下去。
“我日你姥姥!”
“萬連長,繼光,他還活着!”
就在他再一次準備衝鋒的時候,一隻大手將他拽了回來。
聽着參謀長驚喜的聲音,六連長拿起了望遠鏡。
看到那雖然動作緩慢,卻仍然匍匐前進的身影,他狠狠地拍了拍大腿。
“掩護!把所有的子彈都打出去,掩護!”
爆豆般的支援火力再次響起,只是此時那個匍匐前行的身影,已經全然感受不到了。
他仍然在向前爬着,身上的七處創傷,在他的身下留下一條歪曲的血痕。
槍聲,爆炸聲,照明彈的尖嘯聲……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
世界在這一刻,是如此的寧靜。
力量和體溫在飛速的流失,左臂,雙腿,肚子一陣陣鑽心的疼痛。
他爬不動了,他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右手裡緊緊攥着的那顆反坦克手榴彈——那上面還沾着戰友的鮮血。
恍惚中,手榴彈鐵質的手柄模糊了起來,那上面浮現出了一行深刻的小字。
同志,祖國相信你!
他撐起了身子,將那顆手榴彈的手柄插進了土裡。
遠處的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五米……四米……三米……
機槍射擊掀起的煙塵,噴出的熱浪,一點點的清晰了起來。
沒有一聲提氣的大吼,那不是應該用的力氣。
將那顆支撐着他身體的手榴彈拉線,灰濛濛的陣地上,一雙璀璨的眼睛,迸發出了最後的光彩。
沉重的拋物線,帶着全部的力氣,砸向了那收割了一晚上生命的機槍堡壘。
轟!
感受到那巨大的衝擊波,看到塌下去半邊的堡壘,那雙已經被鮮血和汗水打溼的眼睛,終於埋進了土裡。
這土的味道太奇怪了,充斥着鐵和硝的腥味。
他開始想念起香甜的稻香,清新的樹叢,孃的皂莢……
恍惚中,他又站到了那散發着熟悉味道的泥土上。
鐵和血不見了,機槍堡不見了。
只有遠處綿延的羣山,簡陋卻乾淨的小院,還有那墊着腳收着衣服的母親。
“娘。”
他輕輕的喚了一聲,那道瘦弱的身影轉過了身來,她鬢角的白髮好像更多了。
她的手還是那麼的粗糙,卻那麼的溫暖。
“兒啊……我的兒啊……你疼不疼啊?”
看着面前的孃親,他裂開嘴笑了笑,他不想說。
滴答,滴答……
老屋的房檐,清晨的露珠滴滴落下,砸在斑駁的磨盤上。
不對……那不是露珠的聲音。
他再一次睜開了眼睛,綿延的羣山不見了,簡陋的小院不見了,撫摸着自己臉頰的母親也不見了。
面前,仍然是散發着腥味和硝味的乾土,再往前,塌了半邊的機槍堡裡,那挺重機槍仍然在噴射的火舌。
“娘,兒子近日接到來信,知道家中安康……”
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默默地念着那封還沒來得及寄出去的家書。
“雖然我這裡目前有少許困難,請娘不要擔憂……想咱在封建地主壓迫下,過着牛馬奴隸的生活,現在雖有些困難,是,是能夠度過去的……”
“幸福的日子、幸福的日子……”
扶着那被炸塌的堡壘,他一步步的走到了射擊口前,用盡最後的力氣,撲了上去。
咚咚咚,咚咚咚……
一朵朵血花在他的後背綻放。
以爲是炸藥包堵住了射擊孔的敵人連滾帶爬的跑出了堡壘,卻馬上被從山下射來的子彈擊斃。
逐漸虛化的畫面中,幾個身影正在向0號陣地衝來,他們喊着什麼,呼喚着什麼。
但是無聲的鏡頭,只定格在了那雙仍然死死攥住射擊口上方麻袋片的手掌上。
【我叫鄧芳芝,今年六十一歲。家住SC省中江縣,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我去趕集。突然聽說我的三兒黃記光在朝鮮戰場上犧牲了,我身上像割了一塊肉一樣的疼。但我知道他爲了多數人過幸福的日子犧牲自己,他有志氣……現在我走到哪裡,人們都稱呼我英雄的媽媽,光榮的媽媽,親愛的媽媽。我失掉了一個兒子,現在卻有千千萬萬個兒女……】
隨着一個蒼老的聲音,幾行字幕呈現在了畫面之中。
【黃記光犧牲後,弟弟黃繼恕參軍入朝,黃家後代16人蔘軍】
【10月20日凌晨,黃記光犧牲後,我軍收復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所有地面陣地。上甘嶺戰役持續四十三天,我軍共殲敵兩萬五千餘人,寸土未失。】
【根據在重大戰役中做出重要貢獻,影響戰爭走向的評定標準,黃記光同志被志願軍總司令部追授特級英雄稱號】
【上甘嶺戰役中,危急時刻拉響手雷,手榴彈,爆破筒,炸藥包,與敵人同歸於盡,捨身炸碉堡堵搶眼等,成爲普遍現象——志願軍15軍編《抗美援朝戰爭史》】
【1953年7月27日,抗美援朝戰爭結束。西方侵略者幾百年來只要在東方一個海岸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霸佔一個國家的時代是一去不復返了——志願軍總司令,彭】
【謹以此片,向所有爲祖國付出生命與青春的志願軍戰士,致敬!】
一條條字幕,呈現在畫面上方那泛白的天空上。
畫面,漸漸暗了下去。
一張博物館的照片,呈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是黃記光博物館中的一件展品,破舊的50式棉衣上,血液已經隨着時間氧化成了暗黃色。
那曾經被血與汗染溼過的破軍裝胸前,空空如也。
【全片,完】
隨着字幕定格,職員表滾動,整整二十分鐘沒有任何彈幕。卻承載着所有觀衆激盪情緒的的播放頁面……隨着如潮水般涌動的淚目表情,炸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