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溪水倒映着天邊的殘陽,晃動間閃爍着碎金的光澤,葉芷看着溪水裡自己清秀的容顏,腦海裡卻想着前幾天從酒鬼那裡新學來的金針術,也不知道他還會教自己些什麼?
伸手撥亂了倒影,葉芷擡眸看了看天色,將採摘的鮮果洗淨,急衝衝地往回走,天黑不出門,可是姜家村裡不成文的規定。
沒走兩步,肚子咕嚕嚕叫起來的葉芷思緒慢慢發散到前幾天,酒鬼大叔燉的蛇羹上了,粗大的白蛇像是成精一般,水桶粗的腰擺在那裡,村裡老一輩的人都嘖嘖稱奇,鮮香可口的蛇羹更是叫整個姜家村上空那幾日,都飄着一層肉香。
口水越流越多,想吃肉想到眼冒綠光的葉芷從身後揹筐裡,摸出還沾着水汽的果子,狠狠咬了一口,咬得汁水四濺,嚼得啪嘰啪嘰,像是這樣就能說服自己,她吃得不是果子,是肉。
只是自欺欺人,騙得了自己,騙不了自己的舌頭,寡淡的味道幾乎快把葉芷逼瘋了,有沒有人能深刻理解她想吃肉的思想啊?
“蛇羹,蛇羹。”葉芷無意識的小聲嘀咕着,那天享受到的美味,她幾乎是終身難忘,單是這樣想着,神思恍惚的葉芷都覺得她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青青的草叢中,潔白圓潤的蛋殼靜靜的反射着夕陽餘光。
“蛇羹!”
葉芷歡呼一聲,撲了過去,亟不可待地將那個幾乎要她雙手才能捧住的蛋,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光滑如玉的蛋殼上還殘留着淡淡的暖意,幾乎看不見的銀色花紋一閃而逝。
葉芷開始在心裡盤算:“是孵出小蛇再吃呢?還是等小蛇長成大蛇再吃?”
大蛇肉多,小蛇肉嫩,猶豫良久,葉芷決定聽天由命,如果今晚孵出小蛇,那就做今晚的晚餐,如果是明天,那就養成大蛇再吃。
什麼?你說如果孵出來的不是小蛇怎麼辦?葉芷陰惻惻的冷笑:“宰了,燉羹。”
“葉子,做什麼呢!還不回家,當心大蛇把你叼走。”
遠遠傳來中年大叔的招呼聲,葉芷麻溜的將蛋先塞到了自己的揹筐裡,隨手扯了幾把青草覆蓋在上面,然後才一臉嫌棄地回頭:“酒鬼大叔,你好囉嗦,太陽還沒下山呢!”
“天黑了,可就了不得呢!”往嘴裡倒了口酒,混濁的眼中偶爾閃過一絲精光,酒鬼搖頭道:“趕緊回去吧!小丫頭。”
“我已經十三了,早就可以獨自行醫了。”
看時間不早,知道真的不能再胡鬧了,葉芷背起裝着蛋的筐子,一路小跑的往家趕,中途還不忘回頭大聲辯解,迴應她只是酒鬼疏狂的大笑。
“是,是,是,”酒鬼笑應:“你已經不小呢!”
看着葉芷遠去的背影,酒鬼大叔微嘆口氣,輕聲呢喃:“已經過去十三年了啊!當初還在襁褓裡的嬰兒,已經出落成個小丫頭,百里,你看見了嗎?”
一口氣跑回家,葉芷砰地關上基本跟擺設無異的木門,小心地將揹筐放在牀上,看着框裡安分待着的蛋,咕嚕嚥了咽口水,饞得不行的葉芷恨不得現在就抱起蛇蛋啃一口,就算咬着索然無味的蛋殼,她也覺得幸福啊!
“葉子,快來吃肉!”
“等等,二妞!”
屋門被大力推開,葉芷慌忙背過身,將身後的揹筐遮得嚴嚴實實,此刻,葉芷心裡暗暗慶幸,還好她的揹筐夠小,不然就她這小身板,哪裡遮得住?
“你藏了什麼?”
一個胖乎乎的,還帶着嬰兒肥小女孩好奇的往葉芷身後望去,除了個堆滿草的揹筐沒什麼了。
其實整個屋子除了一張牀,和做飯用的鍋碗瓢盆,也就別無他物了,隨便來個人,估計都要嫌棄這個屋子的寒酸了,只有葉芷還不嫌棄地住這裡。
不過就算她嫌棄,也沒法,作爲一個外來人,村裡能給她這塊地容身,都是託了酒鬼大叔的福了,她還有什麼資格指手畫腳呢?
葉芷是個很知足的人,所以她可勁兒拽着二妞往屋外走,“一眼看到底的屋子,能藏什麼?二妞你又多想了。”
“哎呀,都跟你說了,不準再叫我二妞了,”小女孩或者說是少女不依地嘟囔:“爹爹最近找了夫子給我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姜妙菱,你以後就別叫我二妞了,叫我妙菱。”
“恩恩,妙菱,走吧,走吧。”葉芷敷衍的點頭,一顆心全拴在屋裡的蛋上。
拖着姜妙菱往前走時,葉芷偷空又回頭瞄了一眼,蛋啊,蛋啊,乖乖等我回來!
直到坐在姜妙菱家的飯桌旁,對着那一盆油光程亮的五花肉,葉芷的心神纔有一刻鐘,完全不再去想家裡的那個蛇蛋,還沒孵出小蛇的蛋,哪有馬上要到嘴的肉來的實在?
“多謝大叔,大嬸。”葉芷嘴裡塞得滿滿的,還不忘擠出一個乖巧的笑。
“你這孩子,”姜大嬸說:“對我們還這麼見外?”
葉芷嘿嘿一笑,低頭不語。
“慈母多敗兒。”姜大叔接口說:“同樣的年紀,你看葉子多能幹,再看看二妞,全是被你寵壞了。”
“還說我,你不也一樣嗎?”
見大叔和大嬸習慣性的拌嘴,葉芷舒了口氣,衝姜妙菱擠擠眼,絲毫沒放慢出筷的速度,一夾一個準,叫一旁的姜妙菱看得目瞪口呆,葉子這是多少天沒吃肉了,跟餓死鬼投胎似的。風捲殘雲的吃完一頓飯,葉芷跟大叔大嬸告辭,姜妙菱將葉芷送到門口,兩人正要分別,姜妙菱突然在耳邊小聲的說了句:“我和清凡定親了。”
“清……凡?”
葉芷怔忪間被羞怯的少女推出房門,天還沒黑透,但葉芷卻覺得遍體生寒。明明是個好消息,爲什麼她會這麼難過?
葉芷失落地回了屋子,就連之前分外喜歡的蛋都分不去她的心神。
窗外的月光投射進來,瑩白如玉的外殼在昏暗的屋內散發着淡淡的熒光,像是有了靈性一般。
翻來覆去難入眠的葉芷死死咬着下嘴脣,連咬出血了都沒發現,越想越悶,越想越不開心,忍無可忍的她最後遷怒到旁邊的蛋上,不解氣的在蛋殼上狠咬了一口,“蠢蛋,明個兒就把你煮了吃了。”
漂亮的蛋殼上一片溼潤,點點殷紅格外注目,葉芷這才發現她竟把自己下嘴脣咬破了,哀怨嘆口氣,葉芷隨手將蛋放置一邊,下牀,藉着月光去翻自己筐裡的草藥,無論如何也得治治,不然明個出門,別人問了,她怎麼解釋?
只是專心翻撿草藥的葉芷,沒注意到,那瑩白的蛋殼上,殷紅的血色越來越淡,等葉芷敷好草藥回來的時候,卻怎麼也沒找到剛剛的血跡,“難道是我不小心蹭掉了?”
葉芷沒多想,月上中天,時候不早了,即便她心裡再怎麼焦慮不堪,她也是必須睡了,不然明天進山採草藥沒有精力,怎麼行?
小心地將蛋放在牀的裡側確定不會被自己半夜踢掉,葉芷方纔安心地閉上眼,許久才沉沉睡去,漫漫長夜,偶爾還會溢出一兩聲含糊不清的呢喃:“書呆子……清凡……蛇羹。”
清冷的夜風自窗縫鑽了進來,一直靜悄悄,被冷落一旁的蛋好像畏寒一樣,潔白的蛋身很明顯地抖了抖,然後歪了歪圓滾滾的蛋身,咕嚕嚕的,熟門熟路地滾到了葉芷的懷裡,尋了個舒適的地方,待在那裡不動了。
葉芷無知覺地調整了胳膊的姿勢,翻個身,然後睡得更香了。
葉芷這一睡,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陽光透過窗戶,打到了她的眼上,她才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蛋。”
葉芷下意識伸手去確定,看自己的蛋是不是還安穩安穩的待在原地,一摸,摸個空。葉芷立刻清醒了。
“誰偷了我的蛋?”
葉芷猛地坐起來,一把掀開被子,就瞅見了被自己壓在身子底下的圓蛋。
“這蛋殼好結實。”
葉芷怔怔地感慨了句,又是壓,又是咬,居然還沒碎掉?只是,葉芷目光遊移了下,她伸手比了比蛋的大小,心道:“她怎麼覺得一夜過去,這蛋好像長大了不少?是錯覺吧?”
帶了冷意的清風拂過,葉芷感到有點稍微的冷,正打算起身加兩件衣服,就在她將移開目光的剎那,眼角似乎瞄到那蛋不易察覺地顫了顫。
“我眼花了吧?”
葉芷驚疑不定的地捧起蛋,冰涼的蛋殼像夏日的深泉,有種幽幽的冷氣。興許,是感覺到葉芷手心的溫暖,白蛋輕輕蹭了蹭她的手心。
“……是要破殼了?”
篤、篤、篤,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葉芷的思緒,隨手將蛋塞進被子裡,葉芷拖沓着雙鞋,想也沒想就去開門。
是他,姜清凡。葉芷怔在原地。
清秀的少年,嘴角含笑,靜靜地站在門口,微微泛着小麥色的肌膚恰到好處地掩去那份文弱之氣,但一點都無損少年身上清雅的書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