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葉芷沒想到自己昨天想了一晚上的人,今天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不禁心裡發虛,少年視線下移,突然滿臉通紅地轉過身去。
葉芷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低頭一瞅,見自己居然只穿着中衣,饒是厚到沒臉沒皮的她,也禁不住面紅耳赤。
砰的一聲悶響,葉芷毫不猶豫,反手將書生關在了門外,衣衫不整,孤男寡女,這要是傳了出去,她的名譽還要不要?姜妙菱一家又會怎麼看她?想到那一家人可能的反應,葉芷眸色沉了沉,本來對她好的人就沒有幾個,若是再因這種烏龍生疏,她當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是過來拿大娘的草藥嗎?”隔着門,葉芷靠着薄薄的木門,安定下來心神,纔開口說道:“你等會兒,我去給你找找。”
聽見身後的動靜,知曉葉芷是進屋了,姜清凡臉上的溫度纔下去點,但還是不敢轉過身,也忘了葉芷看不見,連連忙擺手,隨後反應過來,才連聲道:“不,不,上次的藥還夠再支撐兩天的。”
門裡的葉芷眉心輕攏:“既然不是,你來可還是有別的事?”
姜清凡訥訥不語,半晌才道:“我知曉你今日進山,本是在村口等着你,想……和你一起,可是這都離你平常進山的時辰都過了大半,我也沒見你出去,我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這才找過來的。”
葉芷的心沉了沉,又不自覺的咬起下嘴脣,濃密的睫毛輕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淡漠無情。“你……和妙菱定親了。”
不是感嘆句也不是問句,僅僅只是在陳述事實,陳述一個板上釘釘的事實。
姜清凡的嘴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乾巴巴的說:“我娘,我娘,她喜歡妙菱,我……可是我。”
“夠了!”門內的葉芷突然提高聲音,厲喝道。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但非要捅破那張紙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而眼下,葉芷和姜清凡的關係正處在這個微妙的階段。
深吸一口氣,葉芷強作鎮定說:“作爲妙菱的青梅,我提醒你,若是你敢做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可小心我的拳頭。”
“葉子……”姜清凡痛苦地閉上眼睛,只覺得口裡發苦,像吃了三斤黃連,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明知他的心思,爲什麼她還要這樣對他,難道他願意這樣?
“你走吧!”葉芷雙手緊握成拳,可憐的下嘴脣再次被咬出血,她強撐着說出那句話。
“葉子……”姜清凡在門外佇立良久,才緩緩地轉身離去。
聽見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葉芷無力地依着門板滑下,雙手抱膝,雙眼放空默默的望着黑漆漆的屋子。無論平日再怎麼故作成熟,她也只是個十三的少女,還殘留着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的幻想。
眼眶發紅,葉芷死活撐着不肯掉一滴眼淚,一介孤女,無依無靠,她要在這世道活下去,就必須學會堅強。
砰,突如其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吸引了葉芷的視線。
葉芷循聲望去,愣愣地瞧着那纏着被子咕嚕嚕朝她滾過來的白蛋,興許是傷心過度了,葉芷一點都不覺得眼前詭異的情形有什麼好害怕的,她靜靜看着,看那個蛋到底要做什麼?
砰,滾得太快,白蛋收不住一下子撞到了葉芷旁邊的門板,結結實實的一聲響,倒是引得葉芷輕聲失笑。
“蠢蛋,連滾都能滾錯方向,你說你要變成小蛇該有多蠢?”葉芷有些期待眼前這個不太正常的蛋孵出小蛇的時候,其實養只蠢萌的小蛇,也挺不錯的?葉芷悠悠地想道。
白蛋或許是被撞暈了,直立起來,晃了晃身子,一蹦一蹦,想要跳上葉芷的膝頭。
葉芷失笑着,伸手抱起白蛋,白蛋討好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又引來一連串的輕笑,將蛋抱在懷裡,葉芷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好了很多。
低頭,臉頰輕輕蹭着蛋殼,葉芷喃喃道:“小蛇,小蛇快出來。”等不及看你蠢萌的樣子了。”
閉目含笑的葉芷卻沒有注意到自己嘴角尚未乾涸的血跡,不經意間全沾到了蛋殼上,像是被水稀釋一樣緩緩消失。
葉芷消沉地倚着門坐了會兒,就拍拍衣角起身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她哪有那麼多時間傷春悲秋?
將蛋放回牀上,葉芷還特意挑了個找個陽光能照着的地方,小心地圍好,葉芷輕輕拍了拍蛋殼說:“小白,乖乖待着啊!”
隨口唸了個名字,唸完之後葉芷微怔,小白?這個名字貌似不錯的樣子,嘴角勾起,輕叩蛋殼,拍板定案:“小白,你以後就叫小白了。”
蛋乖巧的左右搖擺,活像只不倒翁。
穿衣挽發,葉芷麻溜得將自己收拾好,用藥草將嘴脣上傷稍稍遮掩下,葉芷匆匆得將揹筐裡的草藥果子之類的倒出來,分門別類的放好,拿了藥鋤,就要出門。
獨自被留下的蛋死命搖晃,試圖挽留葉芷的腳步,奈何,葉芷一心想着待會兒進山要摘哪些草藥,根本沒注意到牀上的動靜。
鎖了門,葉芷行色匆匆得往姜家村旁邊的深山走去,被遺留下來的蛋,可憐兮兮的晃了晃身子後,終於死心的待在了牀上。
葉芷揹着框,笑吟吟出了門,嘴甜的跟路過的村人打招呼,叫這個一聲大嬸,叫那個一聲大叔,這樣一路喊道村口,葉芷卻沒想到在村口大樹底下見到了醉臥青石上的酒鬼大叔,落拓衣衫,醉眼朦朧,見葉芷過來,酒鬼暈暈地打個酒嗝,薰得葉芷大老遠就捂着鼻子,蹙眉數落:“酒鬼大叔,你有沒有一日是清醒的?天天這麼醉醺醺,難怪娶不到媳婦。”
“小丫頭,你操心的太多了。”酒鬼搖頭大笑:“快去採藥吧,若是迷了路,可別哭鼻子等大叔去救你。”
葉芷騰地一下紅了臉:“幾年前的事了,還拿來取笑我,羞不羞?醉吧,醉吧,你永遠都不要醒,好了!”
葉芷置氣,頭也不回沖着大山的方向走去。
望着小丫頭氣鼓鼓的走遠背影,酒鬼眼中突然升起了點惆悵,“已經十三年了,百里。”
“……再等兩年。”再等兩年,就可以去見你了,百里。一口濁酒入喉,升起辛辣的灼感,幾口下去,胃裡火燒火燎,酒鬼反倒覺得腦袋清醒了些。十多年的醉生夢死終於快要到頭了,百里,你在奈何橋旁,是不是等得不耐煩了?
酒鬼還記得十三年前的那場大火正和眼前的天色差不多,肆意張狂的橘色火舌像是要吞噬一切一樣,昔日裡華美奢侈的建築在火焰過後,全成了一片烏黑的廢墟,只剩下,她,被百里傾盡所能,藏起來的嬰兒。帶着還在襁褓的嬰兒。酒鬼日夜兼程,在甩掉追兵,製造出墜崖而亡的現象後,他總算是帶着這個小人兒在姜家村安頓了下來,這一住就是十三年,眼下,也快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百里,你說她能不能接受她自己的命運呢?”養了這麼長時間,突然要放手,還真是不太習慣。倒了一大口酒,酒鬼驟然猛咳起來,亂糟糟的鬚髮間隱隱顯出淡淡的紅色。
“喝了十幾年,這玩意還是難喝得要死,”酒鬼發出低低的嗤笑:“百里,你怎麼就這麼喜歡?有什麼好的?”
村口大樹下低低的呢喃消失在風裡,來來往往的村人衆多,卻沒有一個不長眼的去打擾樹下那人,那縈繞不斷的悲傷,像是山峰上皚皚積雪,當你以爲它很柔軟,卻沒想到雪底早已堅硬如冰。
平日裡爲了採藥賣錢,葉芷沒少進山,可不知道爲什麼今日進山時,葉芷覺得渾身不對勁兒,像被什麼東西窺視着一樣。
“還是抓緊採完藥草,回去纔是正道。”葉芷揉了揉自己胳膊起得一大片雞皮疙瘩,心底微微發寒,今日的深山實在不同以往,寂靜沉悶,好像,好像,連蟲蛇都絕跡了一樣。
葉芷突然驚醒地停下腳步,靜靜地側耳聽了下,除了她的呼吸聲,往日的嘶嘶蟲鳴、鳥鳴,好像真的沒有了,唰的一下,葉芷覺得渾身上下寒毛都豎了起來,連手邊散落的草藥都顧不得,抓起揹筐,就像回跑。
砰,猝然轉身,低頭猛跑的葉芷結結實實摔了個仰倒,等她視線清醒時,視線之內已多出的一雙黑靴讓葉芷緊張地嚥了咽口水,一點一點悄悄向上瞄,黑靴,黑衣,黑髮,還有一雙含笑風流的鳳眸,葉芷又咽了咽口水,不過不是緊張,是驚豔,她怔怔的張大嘴巴,一臉呆相地仰視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傻傻心道:難道她是遇到書裡那些專門勾人魂魄的魑魅魍魎了?行跡鬼魅,偏生得風流無雙,原來妖魅都是長這幅模樣?難怪那些話本里的書生都把持不住,就連她也快把持不住,要繳械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