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是被痛醒的, 揉着脖子,葉芷眉頭緊鎖,下手真黑, 好歹她還掛着殿下的名號呢!也不知道什麼叫手下留情?
“百里葉芷?”斜側方傳來男子聲音, 葉芷循聲望去, 看到了穿着冕服的男子, 一派正氣英挺, 可是眉間早早有了幾道皺紋,嘴脣緊抿,沒有一點笑意, 像是個老古板一樣,葉芷心裡七上八下, 看起來, 這個傳說的中纂位者實在是不太好相處……
“姬黍離?”葉芷試探性喊道。
“放肆!帝王名諱也是你喊得的?”葉芷嚇了一跳, 這才發現像影子一樣,恭立在姬黍離身後的青年侍衛。
葉芷撇嘴, 懶懶地依着牀柱,帶了挑釁地問:“帝王?”
青年侍衛一時語塞,在葉芷這個名正言順地女帝面前,姬黍離這個帝王身份似乎不太妥當?
男子衝青年侍衛擺擺手,淡淡地說道:“是我。”
葉芷‘哦’了一聲, 滿腹的質問, 一時竟不知道從何說起?花萼教過的數十種周旋說辭, 在葉芷嘴邊徘徊, 然而, 她卻選擇了最不恰當的一種——單刀直入。
“你打算自己退位還是?”
“我答應過的,自會做到。”姬黍離不急不怒, 輕輕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真的是退位,還是說等她事故身亡?葉芷不動聲色,眼簾半垂,跟一隻在皇位做了十多年的老狐狸比,她還是嫩了點,很多時候,她都會故意地讓自己臉上的表情長時間固定在一種表情上。
“那你讓他捉我來,是做什麼?”
“不是捉,是請。”姬黍離糾正道,“就如他跟你解釋的,你的身份太……”姬黍離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凝視着葉芷,緩緩吐出兩字,“特殊。”
她的身份僅是特殊,能形容的嗎?後背被姬黍離剛剛不出聲的凝視,看出一身冷汗,葉芷繼續面無表情。
“不要隨意亂走,儘量待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興許是看出了葉芷的不以爲意,姬黍離補充道,“想要你命的人,不用我說,我想你也該心裡清楚,如果離開了我的眼前,我不能確保你會不會因爲什麼‘意外’身亡?”
威脅,□□裸的威脅,可偏偏葉芷無力反駁,因爲姬黍離說的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她在這裡,危險度不亞於羊入虎口,“只是……你難道就不希望……”
葉芷話沒有說完,可屋裡所有人都知道她說得是什麼意思,姬黍離的臉色有一剎那,是難看的讓葉芷有一種,她剛剛是扇了他一巴掌的錯覺。
“我答應過的事,素來說到做到。”
葉芷從姬黍離的面容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但他說出那句話的感覺,讓她有些恍惚,那種感覺……和她看到醉倒的酒鬼大叔有些相像,卻又不太像,葉芷想起管離曾告訴她的那些往事,心裡的謎團越來越多。
權勢對人的影響會是如此難以抗拒嗎?竟能讓情同手足的兄弟反目?可如果真的反目,爲什麼姬黍離還會如此堅持那個承諾?或許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但是葉芷怎麼都無法相信,酒鬼大叔會眼瞎到對一個人掏心掏肺地好,然後在等着對方背叛,潦倒落魄……那不是酒鬼大叔的做派。
葉芷心有疑惑,再加上對自己小命的擔憂,於是,皇宮之中多出了一名跟皇帝寸步不離的小宮女,朝堂之上,言官磨刀霍霍向這隻出頭鳥砍來,罪名,擾亂朝綱,紅顏禍水。皇帝置若未聞,朝堂之下,百官議論紛紛,一片譁然。
書房,宮女裝扮的葉芷喟嘆一聲,擡手摸着自己那張麪皮,感慨道:“要是紅顏禍水都長成她這樣,那可真是夠鬧心的……”
姬黍離狀若不聞,低頭專心處理朝政,倒是一旁負責研磨的青年侍衛的手抖了抖,額角一跳一跳,葉芷懶懶尋了榻躺着,二郎腿一翹一翹,偶爾還能使喚下青年侍衛。
“喲,鱒魚,送些點心。”
“……是。”
“啊,鱒魚,倒杯茶來。”
“……是。”
“哦,鱒魚……”
“何事?”簡單兩字,其中不言而喻地咬牙切齒地意味,足以讓一直運筆如飛的姬黍離頓了頓筆尖,略擡下眉眼,看向尋了舒適角度,倚在榻上的少女。是的,還只是個梳着垂髫,未及笄的少女。
“把那摞拿來我瞧瞧。”葉芷朝姬黍離左手邊努了努嘴,書房內剎那寂靜地彷彿掉針可聞,只餘三個人的呼吸聲,又像是場無聲的較量。
鱒魚下意識看向了停下筆的姬黍離,葉芷要看的,不是別的,正是姬黍離剛剛批過的朝政文書,加之葉芷的不可告人的身份,那種敏感性自然不言而喻,可眼下,她居然這麼大刺啦啦地來要,好似她要看的不是什麼奏章,而是坊間的話本小說。鱒魚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葉芷這個人了。
“拿給她。”姬黍離好像是僅僅是爲了擡頭看葉芷一眼,連絲毫猶豫都沒有,吩咐鱒魚將奏章送過去,隨意的好似鱒魚送的不是奏章,而是送的茶水點心一樣。
鱒魚不解,還是恭敬地將奏章送去,只是將奏章放下,看着一手一塊點心,吃得頗歡的葉芷,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煩請您不要將點心渣子掉在奏章上。”
“怕污了奏章?”
“不,我是怕明日言官彈劾您的罪名再多一條。”
“……”
葉芷衝鱒魚招手,“來,走近些。”
鱒魚乖乖走近幾步,葉芷坐起身,不客氣拽過他的袖子,擦乾淨了,才歪着頭,淺笑說:“瞧,我把手擦乾淨了。”葉芷可不是什麼君子,想來喜歡睚眥必報。
“……”
鱒魚低頭望着袖子上的一角污跡,半晌不言。
葉芷漫不經心地翻着手中奏章,那些大道理她懂得些,但是要真讓她來治理一個國家,那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貪心不足蛇吞象。她自己有幾斤幾兩,她自己清楚。
看着姬黍離條理分明的的批註,葉芷不得不承認,姬黍離除了繼位這一點上有詬病之外,他真的是一個明君,要是她讓她自己來選擇,她絕對也會選擇姬黍離,只是……
葉芷粗略翻了一下,她手邊這二三十本奏章,一半以上是有關妖魔爲禍的,聯繫自己在途中所見所聞,葉芷揉了揉眉心,這個不安份的妖界還真是個大麻煩啊!要是沒有這個麻煩……葉芷心中一跳,要是沒有這個麻煩……那眼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不正是管離所求的太平盛世嗎?
念及至此,葉芷終於正色起來,將有關妖界的奏章全部翻了出來,一本一本的細細查看,既然已經找到了問題的關鍵,那剩餘的也就好辦多了。
偌大的書房,一時間只剩下沙沙的紙張的翻頁聲。
與此間的靜謐不同,皇宮的另一處宮殿內,卻是一派狼藉,華服少年怒氣衝衝,不斷地撕扯着屋內的擺設,鐵面男一動不動跪在碎片殘渣之中。
“父皇……父皇!”像是累了,倦了,少年以手覆面,躺倒在牀榻之上,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卻不敢大喊出聲。他身體裡面流着他的血脈,他纔是他的兒子,可先是那個百里葉芷,現在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名宮女……甚至還有傳言,他父皇要納她爲妃……
爲什麼,爲什麼每一個都能輕易奪走他父皇的視線,爲什麼他做了這麼多,父皇卻對他還是失望?姬無言不懂,他生來便沒了母后,幼時,他總是渴望着能離父皇近些,可看到的卻總是父皇漠然的面容……隨着漸漸知事後,他便一心想着爲父皇分憂,努力學着治國之道,禮賢下士,他能輕易得到旁人的讚許,卻得不來父皇一個眼神。
就連那件事,也是他在被確認成太子後,一次偶然,聽得父皇醉酒後的隻言片語,起了疑惑,派影一,動用各種手段,才探得些事實情況,他本想爲父皇除去那個障礙,或許這樣父皇會高看他一樣,沒想到父皇第一次對他有了別樣的表情——憤怒、厭惡。甚至還不再允許他喊他一聲父皇,這到底是爲什麼?
眼下又冒出來個小宮女,若是她真得去父皇所有的心神,那他……不行,不行,姬無言‘霍’得一下坐起身。
“影一,去喚宮女來爲我束髮換衣。”姬無言吩咐道。
影一應聲,領了宮女進來,不過片刻的功夫,屋內煥然一新,姬無言又成了那個衣衫潔淨、一舉一動無不穩重成熟的少年。
姬無言擡頭看了看天色,這個時分,父皇肯定是在書房……
“我要去見父皇。”
他要見見看那個宮女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