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再次醒來的時候, 一睜眼，便看到了守在牀邊的葉白。日光之下，耳邊鬢髮凌亂, 嘴脣的線條生硬地抿成一條直線, 精緻如玉的人偏偏如那秋後寒霜, 透着沁人的涼。
四目相對, 葉芷彎起眉眼, 露出淺淺的笑容。葉白一言不發，狠狠地伸出手，將言笑晏晏的少女攬入懷中。
差點, 差點，他以爲他們會再錯過。
許久, 直到門口響起乾咳聲。葉芷才急忙推開葉白, 葉白一個眼刀掃向來人, 手臂執拗地環着少女的腰間。
葉芷小臉漲紅，不敢去看司命挪揄的眼神, 看見雲華冷冰的神色，討好地喊：“哥哥。”
雲華神色緩了緩，依舊沒給葉白什麼好臉色，幾番折騰下來，他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人在自家妹妹心裡的分量？
“別瞪我！可以的話, 我也想等你們卿卿我我完後, 再過來。”司命訕訕乾笑, “這不, 事情還沒結束嗎！”
“事情還沒結束？”葉芷心口一緊。
“別緊張！”同時接收到雲華和螣蛇眼刀的司命無奈嘆氣, “不關你們的事，這事兒跟天樞有關！”
提起天樞這個名字, 屋內氣氛一滯。如果不是天樞這麼多事，葉芷和葉白的情路怎麼會橫生這麼多波折？
看着雲華和螣蛇同時磨刀霍霍，好似要再宰一回的模樣。司命頓時頭大。這天樞不招人待見，但說實話他本身除了小肚雞腸、忌恨妖獸，倒也沒啥大缺點。只可惜，他偏偏惹了不該惹的人，司命的視線停在了葉芷身上。
“鳳溯的帝命天授，你還記得吧！”
葉芷點頭，不知道司命怎麼又提起了這一茬子事情了。
“嗯，其實當初定的人不是你。”
“哈！”
“當初想着你能在凡間生活的好點，我做了點小手腳。”
“啊！”
“就是讓你蹭了下天樞帝命天授的福氣，結果誰想到他們居然會搞錯人。嗯，也就是說其實帝命天授其實指的是天樞那小人。”司命神色緊張地看着葉芷，生怕她隨時暴起。
聽司命這麼說，葉芷心裡反倒長鬆了口氣，她就說嘛，老天怎麼能這麼不靠譜！不過現在看來，不靠譜的不是老天，而是司命！蹭福氣？她一點福氣沒蹭到，反倒是替人背了十幾年的黑鍋。
“天樞和我一起轉世了？”自跳下轉世鏡後，葉芷並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是，天樞在你轉世沒多久，也跟着轉世了。”司命說，“天樞轉世成了……等等我查一下。”司命嘩嘩一陣翻頁，“找到了，姬黍離之子姬無言！”
“姬無言！？”葉芷嘴巴微張，雙目睜圓。她說她怎麼跟姬無言氣場不和，原來根由在這兒！現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姬無言得知此事的表情了。
葉白眸色沉了沉，問：“他死了，會怎麼樣？”
司命指了指頭頂，“那位會發飆的，帝命天授，天下大運都集中他一個人身上。你要是殺了他！嘖嘖……”
司命沒有接着說下去，可是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未盡之意。
“葉白，不去管那些，只有我們在一起，好不好？”葉芷看出了葉白的意圖。
“好。”
只要是葉芷要求的，無論什麼葉白都會說好。
“你說了這麼多，想要葉芷做什麼？給他正名？渡他成仙？”雲華忍不住問。
“差不多！”司命訕訕。
雲華臉色不變，可屋內溫度瞬間跌至谷底，“他倒是好運氣，凡世一遭，錦衣玉食，末了還能再次爲仙……”
“做神仙有什麼好的！”葉芷知道她這個哥哥一直沒絕了想讓她重回仙界的心思，只是……葉芷眼角瞥過那一角白影。“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呆在一起。是仙，是妖，是人又有什麼重要的？如果說，不能和他在一起。漫長的神仙生涯也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葉白嘴角含笑，念着葉芷臉皮薄，緊緊是勾了勾她的手指，即使如此，葉芷的臉皮還是泛起淡淡緋紅。
自家妹妹的固執，雲華又怎麼會不知道？再提這麼一回，不過是不死心自家寶貝妹妹就這麼被螣蛇拐走了吧！結果沒曾想，又被葉芷連着葉白刺激了一回。
雲華眼眸轉了轉，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司命，那隻小鳳凰還沒醒？”
“離火怎麼了？”葉芷緊張地問。
見到葉白難看的臉色，雲華心中舒坦了不少，只是聽到葉芷擔憂的聲音時，又是一堵。
“沒事，小傢伙有點看不開，我讓他清醒清醒。”司命避重就輕。
葉芷眉頭微蹙，司命的手段她清楚，她說沒事必然是沒事，只是落入她手裡，葉芷在心中默默爲離火祈禱，祈禱司命手下留情。
想起自己還有要求雲華的事情，葉芷期期艾艾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哥哥在山上待得久了，可要下山四處看看？”
雲華劍眉輕揚，“有話直說！”
“我在姬黍離面前誇下海口，拐你下山做國師。”
雲華微微沉吟了下，便應下了，反倒是驚得葉芷瞪圓了眼睛，她還以爲還要磨蹭好一段時間，雲華纔有可能鬆口。
也許是葉芷臉上的驚訝太過明顯了，雲華揉了揉她的發頂，淡淡解釋，“我就你一個妹妹了，從小到大，你求我的次數屈指可數。難得這次你有求於我，我怎麼可能拒絕你？”
“只是十年爲一期限。”他在人間能停留的日子不多了。
葉芷點頭如搗蒜，眨着亮晶晶地眼神，望着雲華。
“哥哥，我再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
天昭城，姬黍離望着手中薄薄的一頁宣紙，半晌不語。
良久，姬黍離擡眸看向眼前素衣玉冠、好似隨時都會隨風而去的男子。“雲華上仙，便是你貴爲上仙之尊，此事也是開不得玩笑。僅憑隻言片語，你怎麼讓我相信你的話？”
雲華倒沒覺得奇怪，要是僅憑他的一兩句話，就信了他，那姬黍離也枉在這位置上做了這麼多年。他未置一詞，只是從衣袖裡掏出一卷散發着濛濛黃光的小紙條遞了過去。這是司命所批的命格，對於這些凡人來說，比他的話要有用的多。
紙條上寫了什麼，雲華也不知曉，只是從姬黍離神色變化中看出些許端倪。定是又說了些忽悠人的空話。
人在這兒，雲華的心思卻早就不在這兒了，自家妹妹要私奔，他這個當哥哥的不但不能將誘拐他的混蛋給揍一頓，還得上趕着給兩人收拾殘局。
想到這兒，雲華的臉色更冷三分。早知道，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答應她的要求。
“天意弄人！”看完那字條上的批語後，姬黍離喃喃。
“想必你心中已有決斷，那就不用我多說了。”雲華見姬黍離似醒悟的表情，微微頷首。拿得起，放得下，這人不簡單吶！
雲華自顧自離開時，正與急急而來的少年擦肩而過。
天樞？
雲華駐足，目送着少年進了御書房，大概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被忽略掉了，他竟沒發現姬無言身上有着和天樞極其相似的仙氣。
“父皇，您找我？”少年做足了禮，才起身。
姬黍離雙眸牢牢鎖在少年還未長成的身量上，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淺淺嘆了一聲，將雲華帶來的那張宣紙遞過去。
“父皇？”不解父皇爲何讓自己看這些，但是難得如此平和的氛圍，姬無言不想破壞。
只是等他讀完那宣紙上的內容時，臉色已然十分難看，“滿紙荒唐言，父皇，你若是不信，只管把無言的命拿去！無言絕無二話。”
“這是雲華上仙親手拿來的。”
姬黍離說完，姬無言臉色就變了，只是嘴硬說：“上仙，上仙難道就一定對了嗎？”
“你覺得難以接受？”姬黍離反問。
“在我心裡，除了父皇，天底下沒人配坐在那個位置上！”姬無言熠熠生輝的眸子裡滿滿的濡慕，“什麼帝命天授，我不信！”
“自那件事後，我登基也已近十五年之久了。”姬黍離感慨。
“父皇！”那句話裡包含的信息太多，姬無言一時間心思複雜，他以爲百里葉芷纔是絆腳石，哪裡想到他們所有人都被老天爺擺了一道。他纔是父皇的絆腳石，他不稀罕那個位置，一點都不稀罕那個位置，可爲什麼沒人管他的意願？
此時的姬無言隱隱明白了當初爲什麼葉芷會信誓旦旦說自己不要做女帝了。
“父皇，我不想要那個……”
“我又沒說現在傳位於你，你急什麼？”姬黍離伸手安撫性質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雖然，姬無言是以未來太子的標準進行教育的。可總歸年紀輕，閱歷少，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呢！“今日來讓你看這些，只是爲了讓你清楚，你身上揹負着鳳溯百姓的希望，時刻都要警醒自身，千萬不要辜負了……父皇和百姓的期望。”
“父皇，無言知道了。”
姬無言望着身前高大的背影，心潮跌宕起伏。
……
數十年後，鳳溯史書留下這麼一筆，鳳歷三年，鳳穆帝姬黍離退位，鳳景帝姬無言繼位，帝命天授，百鳥朝鳳，執政十年後，終得開創百年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