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兩人又要吵起來,她忙拉過凌胥,“胥兒,少氣你爹。”
樑疏說話的聲音一貫輕緩柔和,她自然知道自己兒子心性太直,不喜管教,但有些事又非說不可,與其讓凌貫山半損半貶地斥責,倒不如由她來開口。
當下便字斟句酌地開口說道:“膺王殿下這事,娘知道得比你多些。胥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膺王殿下自四年前傷重以後便閉門不出,等閒不見客,就連每三日的朝議大會衆官員也未能見其一二面。”
凌胥原本以爲他孃的到來,會讓他在與他爹的爭執上有如神助,就和平日娘總護着他一樣,誰知他娘今日不知是哪不對勁,竟然反過來說他。
樑疏拍拍凌胥的手,苦口婆心道:“胥兒,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街市上那些對於膺王殿下之說不過都是些傳言,怎能算事實?更何況胥兒你連膺王殿下的面都沒見過,如何能夠僅憑旁人的三兩句話就妄斷他人的爲人?”
縱然樑疏已經儘量挑着不那麼刺激凌胥的詞來說,但凌胥臉上依舊漸漸沒了笑,“外界傳言或許不一定真實,但也不一定全是虛假的消息,若是沒有半點依據,那些人也不敢如此傳揚。”
樑疏一頓,溫柔地笑了笑,“既然你都知道這些不一定真實,其中還摻雜了不少虛假的言論,和不友好的揣測,我們就更不能毫無保留地選擇相信,並以這些傳言去批評的一個人的是非功過——有些事情,必須瞭解更多,才能對別人做出正確的判斷。”
凌胥平生最反感的就是被人說教,即便對方是他娘,耐心也突然就沒了。
“衆人皆知的事情,不管它是無中生有的捏造,還是有案可稽的實據,我們何必非要去探知真假?”
他說這話時,聲音已有些尖銳,話剛說完,就見他娘神情一怔,似乎是吃驚於自己的反應,心中頓生悔意。
他拉着樑疏的手,口氣軟了下來,“娘,兒子並非全然相信這些言論,也沒有非要和爹爭個輸贏。”說着扭頭看了凌貫山一眼,語氣中透着怨怪。
“是爹天天對旁人家的兒子讚不絕口,反將自家的兒子卻處處貶低,天底下哪有這樣當爹的?兒子氣不過纔會與他爭論。”
凌貫山見樑疏在教導兒子,當下也不開口了,反而坐在一旁,端着茶盞正平復着情緒,倏忽間見凌胥反而反過來抱怨他這個老爹,頓時氣笑了。
“分明是你自己不如人,卻還不許我誇耀一下別人?凌胥你就這點能耐。”
凌胥不會對樑疏發怒,但懟上他爹卻是忍不住強硬起語氣。
他恨恨地道:“膺王殿下若是真像爹口中說的一樣優秀,怎麼不見陛下有厚待一二?”
諱莫如深的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樑疏嚇得撲上去捂住凌胥的嘴,邊上的凌貫山黝黑的臉瞬間陰沉了下來。
砰——
茶盞被凌貫山狠狠摜在桌上,碎裂成片,樑疏忙撲過去看他的手,好在凌貫山皮糙肉厚,且又有深厚內力在身,並沒有傷到。
還沒真正放下心,頭頂上就傳來凌貫山強行抑制怒氣的聲音:“凌胥,你若真有出息,怎會說出這種大不敬的話?”
這種不經大腦的話隨時都會爲他們惹來大禍。
得虧這時他們是在家裡,沒人往外說,若是流傳到外人耳中,凌家怕再無寧日了。
凌胥臉色白了白,他自然也是意識到自己說不該說的話,但自小要強的性格迫使他不願在凌貫山面前低頭。
“還不是爹給激的……”
“還敢頂嘴!”
輕聲嘀咕的話還未落,凌貫山氣得一掌怕向桌面,震得桌上的茶壺都抖了兩抖。
樑疏看得一陣心驚肉跳,“老爺......”
“大逆不道,我凌家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我——”
面色鐵青一片的凌貫山正要發作,耳邊突然傳來咳嗽聲。
“咳!咳咳——老爺,胥兒......咳咳......”
樑疏死死地抓着胸口,神情痛苦,凌貫山、凌胥臉色鉅變。
“夫人!”
“娘——”
“咳——咳——”
痛苦的咳嗽聲一聲蓋過一聲,越發撕心裂肺,凌貫山和凌胥慌了。
“夫人,夫人,是不是病又犯了?”凌貫山焦急地拍撫着妻子的背,一時間心裡又悔又怕。
凌胥趕忙倒了一杯水過來,“娘、娘你快喝口水緩緩……”
樑疏就着凌胥的手小口地飲下水,一邊喝着,一邊眼皮輕擡,悄悄給凌胥使了個小眼神。
收到樑疏眼神的凌胥:“……”
作爲與樑疏同牀共枕三十來的凌貫山本就一直注意着樑疏神色,此時又怎會漏過她的小動作,見妻子沒事,放寬心的同時又氣又無奈。
“夫人,你怎麼又……”
他重重嘆息一聲。
本就沒打算一直裝下去的樑疏忙坐直,伸出手輕輕拉住凌貫山的衣角。
“老爺……”愧疚的聲音帶着哀求,“老爺別和胥兒生氣了,會氣着身子。”
凌貫山素來就對樑疏沒有辦法,這是闔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實,此時凌胥見他爹一臉無可奈何又爲難又憐惜的神情,登時就嘚瑟了起來,雖沒有多說什麼,卻朝他爹得意洋洋地揚起下顎,示威。
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叫凌貫山好不容易憋住的火又噌噌噌地往上冒。
樑疏自然也是瞧見了,頓時只覺得自己的額角脹痛得不行。
有氣不能撒的凌貫山兇狠地瞪了凌胥一眼。
“這次就看在你孃的面上放你一馬,若再叫我聽到你出言不遜,言下無忌,仔細你的皮!”
“分明是爹你……”
凌胥絲毫不想退讓,卻見他娘直對他使眼色,不由撇撇嘴,扭過頭不再說話。
“自古云慈母多敗兒……”
凌貫山嘆息,“都是你娘太過慣着你了,才養得你如此不服管教,不知尊卑,徽兒行事沉穩,智計雙絕,你小時就愛跟着她跑,怎麼就學不來她一點點的好?”
凌貫山無意識唸叨,心裡盼着小兒子能沉穩些,多學着些好的,卻忘了凌徽兩個字,就跟隱藏在凌胥身上的炸彈一樣,誰一點就燃。
“行事沉穩,智計雙絕?”
果然,凌徽二字一出直接就戳到了凌胥的痛處,讓他整個人一下變得尖銳異常。
“你怎麼不說她詭計多端,狡詐似狐?”
尖銳的發問中,樑疏神情倏然茫然了一瞬,姐姐?
她揉揉隱隱作痛的額角,是了,她的女兒,凌徽。
“小時候就愛跟着她跑?呵,那時候我年紀小,被她誘騙,分不清好賴,如今我已看破她的戲碼,怎麼還會被她牽着鼻子走……”
凌胥不喜凌徽,凌貫山是知道的,只是凌貫山卻沒想到在凌胥心中,徽兒竟是如此不堪。
憤怒而帶嘲諷的聲音從大廳傳出,響徹凌家的上空,那一聲聲的貶損聽得立在院中的管家止不住地嘆氣。
在他邊上,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又是跺腳又是嘟嘴兒的。
“二少爺真是壞透了,小姐待他最好了,他一點也不知感激也便罷了,還這樣誤會小姐……”
老管家搖搖頭,“小姐的苦心,二少爺遲早會知道,知笑啊,你就莫要說了,當心讓二少爺聽到……”
聲音猶豫了下,提醒道:“你常伺候在夫人身邊,但二少爺卻也知道你是小姐帶進府的,心又是向着小姐,雖然不會當衆給你苦頭吃,但少不得會因此故意尋些事來爲難你。”
那叫知笑的小丫頭想起二少爺凶神惡煞的樣子頓時嚇得縮了縮脖子。
老管家再次嘆了一聲,“你啊,還是少說兩句吧。”
知笑垂下腦袋瓜子,嗚咽着咕噥,“我就是替小姐覺得憋屈……”還有委屈。
小姐太可憐了,一直被二少爺誤會,連家都不敢回,嗚嗚嗚,她好想小姐……
管家聽言不說話了,仰頭望着澄藍的天空,心中又酸又澀,嘆氣聲卻是愈發地冗長和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