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呼吸窒悶,強烈的疼痛充斥着我的思緒,我用盡全力睜開眼,可眼前卻是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周圍隱隱約約傳來幾聲竊竊私語,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覺得渾身上下很冷很冷。
我是不是在地獄,可爲何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上的疼痛,我伸出手想揉揉眼睛看清楚此時我身在何處,可一雙嬌嫩的手立刻將我的手腕緊緊握住,低聲道:“姑娘莫亂動眼睛。”
我迷茫地瞧着周圍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中我能感覺的人的氣息,卻看不一個人影,只是漆黑的一片。我的心頓時被恐懼填滿,僵硬地問:“現在,天黑了嗎?”
只聞周遭傳來冷冷幾聲抽氣聲,良久才傳來一個聲音:“現在是午時。”
彷彿在那一瞬間我的呼吸凝滯了,良久都不能發出隻字片語。現在是晌午,可爲何我什麼都看不見,我失明瞭?
“姑娘莫擔心,大夫說了,你的眼睛進了太多石灰粉,而石灰粉裡還藏有烈性毒,故而導致眼睛暫時性的失明。相信假以時日定然能夠治好的。”她的聲音很低沉,聲音甜膩中充斥着擔憂。
“暫時是多久?”我喃喃地開口,如今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姑娘你就安心養病吧。”她笑着,很快便轉移話題:“當時咱夫人在渡口邊瞧見你可嚇壞了,還以爲是屍體,後來才發現你還有氣,便救你回來了。爲了將你名正言順的留在府中,她便對老爺稱你是她新收的義女。你就留在這兒養病吧,我叫小芙,夫人吩咐今後就由我照顧你的起居,你有任何事就吩咐一聲吧。對了,你叫什麼名?”
聽着耳旁傳來一聲聲喋喋不休的話語,我已聽不進任何,只能睜着眼,望着那漆黑的一片,亂了心神。最後再靜靜地閉上了眼,不論我睜開還是閉上,都是一片黑暗。
我這雙眸子,曾聚滿了凌厲與心機,用它去挑動一個君王的心,用它承恩邀寵,用一個眼神去表達我的恨意與不滿。
轅慕雪最美的就是這雙眼睛,沒了眼睛我還剩下什麼,一副臭皮囊?我什麼都看不見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眼角漸漸透出溼意,淚水肆意充斥着我的眼眶,可在淚水掉落的那一刻我狠狠逼了回去。我要眼睛看誰呢?轅羲九早就與我天人永隔,夜鳶卻與我早就沒了交集,壁天裔?楚寰?莫攸然?
這個世上已經沒有我想要看的人了,那丟了眼睛我又爲何要傷心?
一想到此,我不由得嗤嗤一笑,換來的卻是小芙的疑惑:“姑娘笑甚?”
靜靜地靠在牀上之上,我沒有再說話,直到屋內幾個人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我才動了動手,翻了個身,將臉深深埋入衾枕之內。
瞎了,但聽覺似乎靈了許多。
我靜靜地趴在欄杆之上,感受着春日裡涼爽的清風徐徐襲來,那淡淡的香氣充斥着我的鼻間,芬香四溢。幾瓣柳絮打在我的臉頰之上,我立刻伸手去接,但是手中卻是空空如也。
在此處已經三個月了,陪在我身邊的只有小芙,那所謂救我的夫人也沒有來看過我,而我也不多問不多話,只是靜靜地呆着。白天與黑夜彷彿都不在與我有關,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和小芙一起發呆。
記得前幾個月我不說話,小芙還會想盡辦法逗我說話,可我仍是一語不發。久而久之,她也不再刻意與我說話,性格也變的極靜,彷彿這周圍只有我一個人般。
我喜歡這樣的安靜,可以一個人坐着,想很多很多往事。
往事,都是過往的俗事了。
每每想到以前我的所作所爲,總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很多,總覺得自己很幼稚。
剋夫,克母,克兄。
轅慕雪的命真是硬呢。
睡夢中我時常會夢見一襲白衣的男子,他站在我面前,溫柔的對我說:有緣,自會再相見。
我們能再相見嗎?即使相見我也看不見你了。而你,是否又能認出我?
“姑娘已有雙十年華了吧?”安靜佇立在我身邊的小芙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打亂了我的思緒,我只低聲地應了聲“嗯”。
“咱們夫人也有一個女兒,她叫白靈。如今也同你一樣大了吧,可惜她卻愛上一個窮秀才,最後同人傢俬奔了,至今仍下落不明,而夫人則是日日夜夜的爲小姐她傷心流淚。”小芙一聲惋惜的哀嘆,隨後又道:“白靈小姐性格溫淳,端莊貌美,自幼便與南國首富之子訂下婚約。這一私奔雖然並沒有傳出去,可白府卻不知該如何對他們交待了,因爲他們不僅是南國的首富,更是赫赫有名的毒門世家。”
聽着小芙突然與我說起了白府的小姐白靈,我並沒有在意,只當她是覺得無聊才同我說起。
可當時我若能認真的品味一下她話中之話,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而我面臨的厄運也從那一刻開始比肩接踵的來臨。
那天,我喝下了小芙給我泡的茶,便覺一陣瞌睡襲上心頭,我昏昏沉沉地由小芙扶上牀榻。只聽她細微的聲音在我意識消逝的前一刻傳到我的耳中:姑娘睡吧,一覺醒來便會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真的有了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我迷迷糊糊的醒來,意識恍惚地回神,只覺四周安靜的不像話,我輕輕喚道:“小芙?”卻沒有任何人回我,而我的頭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的壓着,我的頸脖一陣痠痛。探出手,撫上頭頂一陣,赫然大驚。
蓋頭,鳳冠,珠翠,流蘇……
再撫上我的身子,絲滑且繁複的綢緞將我包裹的嚴嚴實實,我當即便猜到,那是嫁衣!
我思緒立刻飄向昨日小芙對我說的話:白靈小姐性格溫淳,端莊貌美,自幼便與南國首富之子訂下婚約。這一私奔雖然並沒有傳出去,可白府卻不知該如何對他們交待了,因爲他們不僅是南國的首富,更是赫赫有名的毒門世家。
所以,他們就要用我來代替那個白靈下嫁?
我氣得指甲深深的嵌進了掌心,原來白府救我,給我好吃好喝三個月,其目的竟然是讓我下嫁!爲何,他們偏偏找上我,府中那麼多丫鬟爲何偏偏是我?
我該怎麼辦,我嫁的人到底是誰,難道我真的要認命就這樣嫁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如今我身處何地也不知道,更何況我還是個瞎子,就算打開大門讓我逃我都逃不出去。
白府,你們的如意算盤打的還真是天衣無縫,送個瞎子代替你的女兒嫁過來,就能不得罪這個首富。可你們難道不怕我說出你們的計謀嗎?
一個腳步聲慢悠悠的傳入耳,在門外,不遠處。
我立刻定了定心神,告訴自己不用怕,反正躲不過,逃不掉,那就面對吧。
揭穿白府的陰謀,即使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覺不會因此而妥協。
門咯吱一聲,被人重重的推開,只聽得門外的傳來婢女們恭敬地喊道:“夫人。”
來人沒有說話,腳邁入門檻,並未關門。
正當我在疑惑奴婢們爲何稱她爲夫人之時,一個嬌媚卻冰冷的聲音傳來。
“白府的千金是麼?”是個女人的聲音,不僅冰寒刺骨,語氣中還夾雜着濃濃的鄙夷與嘲諷。
我不說話,等待她的下文。
“今夜,你的夫君不會來洞房的,他將在我的房中過夜。”她那盛氣凌人的聲音充斥着那令我可笑的尖銳。“對了,忘了告訴你,我是大少爺最寵愛的女人,季如羽。”
我含着笑,探手將頭上的蓋頭取下,冷冷的目光瞅着聲音來源處:“最寵的女人,不也是個妾麼?而我則是大少爺名正言順娶回來的妻,你們好大的狗膽竟敢當着我這個正妻的面喚這個妾爲夫人?”
也許是沒有料到我會如此盛氣凌人,周圍突然陷入一片冷寂,片刻,季如羽才憤憤地開口:“即使你是名正言順的妻,但是也要大少爺踏入了你的閨閣纔算!你白靈算什麼東西,不就是有個小有權利的爹麼?若不是爲了拉攏你們白家,大少爺會娶你?別做夢了!”
我傲然的站立着,冷冷的睇着她,雖然我什麼也看不見。
但即使轅慕雪瞎了,她也不會就這樣站着任人欺負,我絕對不會讓自己吃一分虧,在他人面前示一分弱。
“可我還是嫁進來了。而妾,終究只是妾,不要妄想逾越。”
只聽得一聲冷笑:“那就看看,到底是誰厲害!我季如羽保證,大少爺這一輩子都不會踏進你的閨閣一步,你就永遠守着一個正妻的名分直到終老吧!”話落音,只聽見她猛然轉身,憤憤地離開了屋子。
這空寂無人的喜房瞬間又變得陰寒刺骨,我的手緊緊撰着絲滑的被單,原本紊亂的心緒竟出奇的恢復了平靜。
是的,平靜。
如果我那所謂的夫君真的能一輩子不踏入我的閨閣,那我便安心呆在此處,想辦法治好我的眼睛。
若是一輩子都治不好,那便是轅慕雪的命該如此,如此孤獨終老也就罷了。
可一切真的能如我所願,就這樣平淡的過去嗎?
可我錯了,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不知不覺竟在這裡待了整整四年。
這四年間我所接觸的人寥寥無幾,清荷樓由原本的熱鬧變得漸漸冷清,我身邊的下人都走光了,而我的“夫君”自季如羽走後就真的沒有來過,四年來,從未踏入過此處。
我是知道世間冷暖的,一個不受寵的夫人即使身世再如何高貴都得不到下人們的尊重。當所有下人都走光的那一刻,卻有一個名叫流花的婢女留在我身邊,這使得我詫異。
後來我問過她爲何會留下,卻聽見她那敦厚的聲音淡淡地傳來:“夫人您的眼睛看不見,若是流花也走了,您該怎麼辦?”
聽到此處我的心猛然一跳,我以爲自己掩飾的很好,可流花是怎麼知道的?
“夫人吃飯時很少親自夾菜,卻常常喝湯,穿衣洗漱打扮都命人伺候。清荷樓是府中風景最美之地,夫人非但不去遊玩,就連看也不看一眼。最主要的是,您說話從來不看人,那雙眸子雖美,卻是黯淡無光。”
那時我才仔細聽她的聲音,年齡應該是在三十上下,還有一顆慧心。
“夫人的眼睛看不見,爲何又要裝作看見?若是流花不夠細心,您該怎麼辦?”
“你看的出我在府中的地位,我不能連最後一分尊嚴都丟掉。”我的嘴角淡淡勾起弧度,“流花,你不會宣揚出去的吧?”
“流花絕對不會,夫人放心。”
這四年來,我將出嫁時那名貴的鳳冠嫁衣以及金銀首飾都給流花去當掉,讓其爲我遍訪名醫,醫治我的眼睛。若碰到有才能的大夫便領着他由後門進入,爲我診脈,但是離去之時皆是唉聲嘆氣。
漸漸地,我對醫治眼睛的想法便也逐漸冷卻,滿心的期待成了失望,最後成了絕望。
也許是轅慕雪作孽太多,上天要懲罰我,所以將那雙恩賜給我的眼睛收了回去。
也好,那我就不用對曾經所做過的罪孽而日夜悔過。
我迎着揚逸的清風坐在亭內,感受着春末的夜風若有若無得清香,雖然瞧不見在我面前的景色是何種美麗,漸漸地我也學會用心去感受事物,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止有黑暗,還有許多美好的東西是要用心去體會。
一葉柳片毫無預兆的滑入我的手心,我的手撫摸着那片葉,不禁放在脣邊,吹起了那曲被我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曲子《未央歌》。
許久沒吹,變得有些生疏,就連曲調都忘了許多,半晌我都找不到曲調,便放棄繼續吹奏。可是音卻未遁去,而是若有若無得由清荷樓之外傳來,曲調優雅而高揚,仿若天邊的一抹光芒,將我眼前的黑暗照亮。時而若狂風怒吼,時而若溪水叮咚,寧靜的,優雅的,高昂的,激烈的不斷迴旋在耳旁,給了我一種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感受。雖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可是腦海中卻閃爍着無限的畫面,那樣沸騰,那樣光明。
情不自禁,我起身摸索着朝聲音來源之處走去,在此處四年,大概的地形我已心知肚明,要走出此處並不難。
平緩的腳步踩在春日鮮嫩的草地之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一路跌跌撞撞終於是離那曲聲越來越近,可就在此時,曲聲猛然遁去,消逝的無影無蹤。我的腳步停滯在原地,側耳傾聽,想找尋到此音的蹤跡,可是無跡可尋。
茫然的停在原地,想着是否該回去之時,赫然發覺自己是個瞎子,如何尋找到回去的路。
“你是誰?”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淡淡地語調中絲毫沒有危險性。
我嗅着來人身上散發出來淡淡的龍涎香,淺淺一笑:“覓曲而來之人。公子可否告知,此曲的名字?”
“未央歌。”只聽他朝我走近了幾步,口中柔和的吟念着:“夜笙清,素微讕。瀲瀲夜未央,碧紗疏韶華。縈離殤,驚瓊雪。黯黯夜未央,月斜愈聲悲。”
我大駭,這個詞分明就是當年我央求莫攸然爲我填的詞,爲何他會知道?若是與莫攸然相識,那怎會換了曲調?”
“公子可認識莫攸然?”我試探性的一問。
“當年的曠世三將,略有耳聞。但不認識。”他的聲音帶着清雅的笑意,我的腦海中可以想象到他嘴角勾勒出的弧度,一定很柔和,很好看。
“能告訴我,這未央歌的詞你是怎麼得來的嗎?”
“秘密。”
聽出了他不大願意說給我聽,便不再繼續問下去,雖然我的心中依然疑惑。但我不急,我有的是時間慢慢問。
“你知道嗎?未央歌還有一種吹法。”我笑道。
“是麼?”聲音很淡,聽不出他是否想要知道這另一種吹法。
“想知道的話就送我回去,我便告訴你。”
“回哪裡?”
“清荷樓。”
我的音方落下,周圍便陷入一片靜謐,這四周彷彿就只剩下我們之間的呼吸聲。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猜不到他爲何會突然靜了下來。他不說話,而我便靜靜地呆在原地,待他說話。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