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門外突然響起一片鬨笑聲,接着又響起整齊劃一的聲音:“恭喜大師兄喜得麟兒!”。
原來是衆弟子不服氣師父偏心耿擎蒼,竟然都留下來沒有走,躲在門外偷聽,眼見大師兄愁眉苦臉的抱着燕雀兒走出來,快意之下,都忍不住幸災樂禍的大笑起來。
“大師兄,這就叫做‘冷眼觀螃蟹,看爾能橫行幾時’,想不到報應來得這麼快,真真是現世報啊!”,四弟子杜文昊大笑着譏諷道。
二弟子徐義成也搖頭晃腦半古半白的拽文嘆息道:“嗟夫,世事變化,如白雲蒼狗,不可捉摸,正是天道昭彰,報應不爽啊!”
三弟子吳夢遙一臉同情,裝模作樣的走過來伸手拍了拍耿擎蒼的肩膀道:“大師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啊,師兄你要努力照顧小師弟,千萬不要辜負了師父、師孃對你的殷殷期望啊!”
五弟子古田樂一臉凝重,對耿擎蒼一抱拳道:“大師兄,要保重啊,千萬不要想不開啊,我們可還都盼着小師弟長大成人呢!”
衆弟子有樣學樣,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一時之間,庭院之內嘲諷譏笑之聲不絕於耳。
耿擎蒼本就鬱悶不爽,聽到這些譏誚之言心裡更填煩亂,不耐煩的揮手驅趕道:“滾、滾、滾,都給老子滾蛋,湊什麼熱鬧!”
杜文昊單手豎立胸前,一本正經的說道:“無量壽佛,大師兄,師尊教導過,你我皆爲出家修道之人,當戒嗔禁怒,師兄你如此這般穢言粗口,已是着相了,還不快快醒來!”,說完似乎對自己能說出這麼高深的話甚爲自得,搖首嘆息不已。
耿擎蒼見他這副鬼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揚手做欲打狀,怒道:“我着你個頭,肉又癢癢了是不?兩天不收拾你就渾身難受是不?再不趕緊滾蛋,羅裡吧嗦個沒完,仔細老子揭了你的皮。”
杜文昊在耿擎蒼剛有打的動作時,就已經將脖子縮到衣領裡,許是被這位師兄打慣了,都已有條件反射了。
見大師兄只是做做樣子,大手並沒有真個落下來,杜文昊才放下心來,拍拍胸脯道:“大師兄,你這樣做是不對的,聖人有言云‘君子動口不動手’,大師兄你……哎呦……”
“雲你個頭!”,杜文昊話還沒有說完,耿擎蒼便已經大怒,擡腳一腳便將他踹翻了。
耿擎蒼環眼圓睜,伸出一隻鉢盂大的拳頭,指節噼裡啪啦的作響,對着衆弟子比劃道:“你們還不滾蛋,想要討死嗎?”
衆弟子歷來對他們這位亦師亦兄的大師兄有莫名的敬畏,見他終於發怒,一個個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都離他遠遠的,也不敢再以言語撩撥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如杜文昊那般,作了他的出氣筒。
耿擎蒼見衆弟子被他唬得噤若寒蟬,心裡方纔覺得舒坦了一些,滿意的冷哼一聲。
剛被耿擎蒼踹倒在地的杜文昊伸手扒拉開擋在他前面的兩位弟子,涎着臉不知死活的跑到耿擎蒼身前,彎下腰摸了摸燕雀兒的小頭笑嘻嘻的說道:“小師弟,我是四師兄哦,來,叫聲師兄聽聽,師兄明天買糖給你吃哦。”
燕雀兒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杜文昊的話,竟然衝他呵呵呵的笑將起來。
杜文昊見狀大喜,臉上都笑開了花,回頭對衆位師兄弟誇耀道:“看見了嗎,小師弟在對我笑呢,唉,人長得帥就是沒辦法,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啊,唉……”,裝模作樣的搖頭嘆息不已。
衆弟子噓聲大起,正要鼓脣相譏,卻聽哎呦一聲,杜文昊慌不迭的躲開燕雀兒,手忙腳亂之中,不慎腳下一滑,四腳朝天,仰面摔倒,甚是狼狽。
衆弟子仔細看時,才發現是耿擎蒼懷中的燕雀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小便出來,一泡尿澆的杜文昊滿頭滿臉都是。
衆弟子見此不由捧腹,放聲大笑,齊聲嘆息道:“四師兄(師弟)果然是人長得衰,沒辦法啊,唉……”
一片鬨笑聲中,耿擎蒼雙手舉起呵呵發笑的燕雀兒,愁眉苦臉的仔細的端詳了他一會兒後,驀地發出一聲長嘆:“小師弟啊小師弟,我該拿你怎麼辦呢?蒼天啊,大地啊,神吶……”
※ ※ ※ ※
清晨,晚睡的山鳥還未曾醒來,整座玉衡峰靜悄悄的。夜幕自東方悄然隱退,晨曦初露,一輪火球突破雲層的重重封鎖,豁然跳躍出來,霎時光芒四射,雲霧奔涌,流霞爛漫,整個世界一片光明。
初日照高林,一絲絲陽光夾雜着一絲絲還未散盡的晨霧,緩緩的彌散在蒼翠的山林中,給這座寂靜的山峰,帶來了一絲生機。山鳥被陽光晃了眼,漸次從睡夢中醒來,飛上枝頭,呼朋引伴,婉轉歌鳴,一派生機盎然的活潑景象。
在這一派祥和美好之中玉衡弟子居、耿擎蒼的獨院裡,卻傳出一陣陣不和諧的煞風景之聲。
“小祖宗,小老爺,我叫你親爹了哎……我求求你了,你別再哭了好嗎?你到底要讓我怎麼樣啊,師父啊,你可把我坑慘了啊!”,耿擎蒼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高舉過頭,口內有氣無力的哀求道。
耿擎蒼面前的牀上,一個嬰兒正自顧自的嚎哭着起勁,正是薛楓軒強塞給他的燕雀兒。
不知道是因爲着涼了還是水土不服的緣故,燕雀兒從昨夜回來的時候就一直啼哭不休,耿擎蒼使盡渾身解數,百般哄弄,仍舊無濟於事,一個通宵下來,搞得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哭爹叫娘,跪倒在地淚奔不已。
折騰了一晚上,好容易熬到黎明,耿擎蒼實在是扛不住了,爬在牀邊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誰料想剛合上眼沒半柱香的功夫,燕雀兒又上吐下瀉,弄得他滿身滿臉的污穢,一時之間,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只好奔潰倒地,與燕雀兒相對淚流。
“罷了,罷了,你哭吧,想怎麼哭就怎麼哭吧,哭死你纔好,老爺我不伺候了!”,耿擎蒼最後一點耐心也終於被磨光了,從地上爬起來,罵罵咧咧的就往外走。
耿擎蒼面色憔悴,精神恍惚,一頭亂髮如同鳥窩一樣頂在上面。啪的一腳踹開房門,陽光突然照進他眼睛裡,刺得眼睛一陣疼痛,清淚長流。
“老天爺,颳風吧,下雨吧,一道閃電劈死我吧!”,耿擎蒼張開雙臂,仰首慘呼道。
砰的一下,身側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耿擎蒼被這聲響嚇得一個激靈,忙跳腳躲開,定睛看時,才發現原來是房門上掛着的八角紫金宮燈被山風吹落,差點砸在他頭上。
耿擎蒼氣不打一處來,罵一聲你奶奶的,擡腳狠狠的踏在那宮燈之上,好好的一盞宮燈被他一腳踏扁之後,耿擎蒼方纔覺得氣順了許多。
玉衡峰弟子數量爲七峰之末,人少,住宿條件相對就好了些,幾乎每個弟子都有屬於自己的房間,耿擎蒼又是大師兄,薛楓軒從來都是甩手掌櫃,玉衡上下一應事務幾乎都由他代爲打理,所以住宿條件又與其他普通弟子有所區別,除了也有自己的房間外,還擁有一個獨立的小院。
耿擎蒼素敬竹之可破而不可毀節的氣節,又喜愛讀娥皇女英的故事,遂在院內栽種了許多瀟湘竹,時至今日,竹子長成且日漸繁盛,填滿了一整個院子,只中間留了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走人,長風吹過,竹影斑駁,倒也自有一番氣象,給這小院也別添了幾分幽靜雅緻,不似修道中人住處倒像是文人雅士居所,衆師弟爲此還多有誹謗,說他是豬鼻子插大蔥——裝象哩。
靜靜的看了一會兒這些蒼綠蔥鬱的竹子,深深地呼吸吐納了幾次之後,耿擎蒼亂入麻線的心緒才漸漸的平復下來。
一陣窸窣的碎響,一顆小腦袋突然自旁邊的竹林裡探出來,賊兮兮的四下掃望,耿擎蒼嚇了一跳之後才發現原來是薛紫靈。也不知道她爲何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生要在竹林裡鑽來鑽去,弄得自己一頭一身的竹葉,瞧來很是可愛滑稽。
耿擎蒼素來疼愛寵溺自己這位小師妹,由着她跟自己調皮搗蛋也沒有絲毫生氣,薛紫靈也打心眼裡喜歡這位脾氣溫和的師兄,跟他走的很近,有事沒事總喜歡跑到他的院子裡捉弄於他。
耿擎蒼見來人是她,莞爾一笑,正要跟她打招呼,薛紫靈卻將食指豎起來放在脣上,搖首示意他不要說話。
耿擎蒼不由一愣,正要開口相問,卻見一道美麗的身影迎着朝陽,緩緩的穿過竹林,朝他這邊走過來,薛紫靈聽到腳步聲,小臉上顯出驚慌之色,唰的一下便將剛探出來的小腦袋縮進竹林裡了。
耿擎蒼看見來人又是一愣,忙快步迎上去行禮道:“弟子參見師孃,未曾遠迎,望師孃恕罪!”,來的人正是薛楓軒的夫人柳飛絮。
原來昨日晚間的時候,薛楓軒以青蚨蟲爲代價,誘哄薛紫靈脩煉那太一正氣訣,薛紫靈實在是對那青蚨蟲愛不釋手,便馬馬虎虎的隨口答應了,今晨一大早起來,柳飛絮到薛紫靈的房間裡,本來打算傳她口訣,教她修煉的,誰料想正好瞧見這丫頭正鬼鬼祟祟的偷溜出來,柳飛絮無奈,只好一路尾隨她到耿擎蒼這裡。
柳飛絮看見耿擎蒼首如飛蓬,神色憔悴的樣子,也是愣了一愣,才忍俊不禁道:“快起來吧,擎蒼,你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耿擎蒼瞧着師孃笑靨如花,美麗不可方物的仙顏,心裡莫名一蕩,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心裡默唸了幾遍非禮勿視之後才苦着臉吐苦水道:“還不是因爲小師弟,弟子本來就笨手笨腳的,乾乾砍柴挑水這些粗活還可以,但哪裡能照看的了孩子啊,從昨晚回來的時候,小師弟就一直哭鬧不休,搞得弟子一夜未曾安生,師父他老人家這次可把弟子坑害苦了啊!”
柳飛絮聞言笑道:“是啊,照看孩子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呢,更何況你一個大男人,真是委屈你了。”
耿擎蒼面色一喜,打蛇隨棍上,央求道:“還是師孃體貼人心,知曉弟子苦衷,既然如此,您看是不是……”
柳飛絮不等他話說完便又說道:“可是我有靈兒這個搗蛋鬼管夠操心,還要照顧你們師父,實在是分身乏術啊,好在你之前有過照顧靈兒的經驗,玉衡峰上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合適的照顧雀兒的人選了,你又是大師兄,一定很願意爲師父師孃分憂,師孃說的對嗎?”
耿擎蒼剛剛燃起來的希望星火便這樣被掐滅了,垂頭喪氣的說道:“是,師孃。”
柳飛絮又問道:“方纔你說雀兒哭鬧了一晚上?怎麼回事?”
耿擎蒼點頭道:“不止哭鬧,還一直上吐下瀉的,徒兒什麼方法都嘗試過了,實在是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
柳飛絮蹙起秀眉疑惑道:“莫不是受了山風,着了涼?不應該啊,一路上我的護體氣罡就未曾撤去啊,也沒有吃過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啊……算了,我還是和你一同進去瞧瞧吧。”
耿擎蒼答應一聲,忙跑到前面引路。走了兩步,柳飛絮突然又頓足,轉身對薛紫靈藏身的那一片竹林說道:“靈兒,出來吧,你躲起來也沒有用,我們進去看完雀兒之後,娘便帶你回去,開始教你修煉!”
話畢,柳飛絮還故意的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薛紫靈還皮着沒有出來投案自首的意思,便拉下了臉,口氣不善的問道:“薛紫靈,你到底出不出來!”
“我就出來了,娘”,林子裡傳出薛紫靈的聲音,見孃親要發怒了,薛紫靈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一聲,拖着步子慢騰騰的從竹林裡挪出來了。
見柳飛絮俏臉生寒,杏眼含怒,薛紫靈大眼睛一轉,跑過來抱着柳飛絮的胳膊搖晃着討好道:“孃親,你怎麼來了,我想來看看弟弟,然後再回去跟你修煉呢。”
柳飛絮伸手擰住薛紫靈的小耳朵轉了兩圈之後才道:“又撒謊,你這個小鬼豆子啊,滿心滿肚的鬼話,來,我看看你說謊臉紅不?”
“啊呀,娘,我不敢了,不敢了啊……”,柳飛絮還沒有使勁,薛紫靈便誇張的喊起疼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明明知道她是裝出來的,可還是忍不住心軟放開了手,斥道:“再不聽話,我便老大的耳刮子抽你,你聽懂了麼?”
薛紫靈一聽柳飛絮這話便知道孃親已經饒過她了,揉了揉被擰過的耳朵,親熱的挽住柳飛絮的手撒嬌道:“是,娘,靈兒以後一定聽話,好好跟娘修煉,再也不搗蛋了,娘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嘛。”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柳飛絮將自己的丈夫薛楓軒拿的死死的,讓他對自己言聽計從,可偏生對他這鬼靈精怪的女兒無計可施,伸出手指,一指點的薛紫靈的頭向後拗了一下,嗔道:“你這個小冤家啊,姑且再相信你一次,下次再犯,看我怎麼整治你。”,拉着她向房內走去。
剛進房間裡,一股異味撲鼻而來,二人猝不及防之下,差點被薰得背過氣去,薛紫靈捏緊小鼻子連聲叫臭,柳飛絮也是一陣皺眉。
耿擎蒼有些赧然,尷尬的搓着雙手不好意思的道:“師孃,您看……這、這,實在是不成樣子……”,柳飛絮微微笑了笑,示意他自己沒事,而後向牀邊走去。
牀單上滿是燕雀兒嘔吐跑肚之後殘留下來的污跡,那陣陣怪味正是源於此處。不知道是不是哭鬧累了,燕雀兒此時竟然已經睡着了,小小的人兒竟然輕微的打着鼾。
柳飛絮不避污穢,伸手將燕雀兒抱起來,覺得入手處有些溼意,伸手向他下體探去,只覺潮溼一片。
扭頭問耿擎蒼道:“都尿溼了,你沒有給他換尿布嗎?”
“換尿布?沒有啊,換什麼尿布啊?怎麼換啊?”,耿擎蒼瞪大眼睛,一臉無知的問道。
柳飛絮聞言一窒,不由氣結,問道:“難道你不知道要給嬰兒換尿布的嗎?別告訴我你從來沒有給他換過尿布。”
耿擎蒼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我又沒有生過孩子,怎麼會知道要給嬰兒換尿布啊,師孃啊,徒兒這也是新媳婦上轎,頭一回吶!”
柳飛絮徹底無言,不知道說什麼好,嘆道:“你們這些男人啊……他溼的難受,不哭不鬧纔怪,要換你你舒服嗎?”
耿擎蒼老臉一紅,面有難色的道:“可是弟子哪裡去找尿布給他換啊,師孃,您看……”
柳飛絮又是一嘆,問道:“你有沒有不穿的舊衣服,撕幾塊兒下來,先湊合湊合,回頭我做幾塊兒給你送過來。”
耿擎蒼一拍額頭,忙翻箱倒櫃的找出一堆舊衣服來,挑了幾件布料柔軟的,撕成幾塊兒,遞給柳飛絮。
柳飛絮將燕雀兒溼冷的尿布換下,把他放在牀上,扯過旁邊另一牀趕緊的被子小心的給他蓋上,然後拉上薛紫靈對耿擎蒼道:“我們先回去了,待會兒我叫你師父送尿布過來,順便讓他瞧瞧雀兒得了什麼病。”
耿擎蒼自知居所污穢,不敢再留師孃,只行了一禮道:“師孃好走。”
薛紫靈還想拖延一會兒,站着不動。柳飛絮道:“你方纔答應我什麼來着,轉眼的功夫就不記得了?”
薛紫靈不敢違逆母親,只好跟在柳飛絮身後,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