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道衍入北平的遭遇,朱棣暗悔自己在應天時沒有安排妥當,讓道衍吃了閉門羹,忙一拉馬繮,停了下來,急問:“如今道衍大師安置在了何處?”
見朱棣擔心,邱福忙笑道:“殿下不需擔心,卑職已在燕王府後花園收拾了一處廂房讓大師住了進去,是個十分僻靜的去處,府裡的下人未得允許是不能靠近的。大師日常的事兒,如今都由卑職幾人侍候着呢。”
朱棣至此方纔知道他們幾個爲何會忽然齊聚燕王府了,心下感動,一邊往裡走一邊吩咐道:“以後這些事你們就不要坐了。侍候道衍大師的事兒,便交給鄭和吧。”
說話間朱棣已是下了馬,也不及歇息,便由邱福引路,匆匆趕去後花園見道衍和尚。
道衍因是出家人,屋內十分簡單,一桌一塌一蒲團便足矣,若說有什麼其他的,那便是書了。朱棣輕輕踱進去時,道衍正在打坐,朱棣也不言聲兒,輕輕靠在桌案旁坐了下去。便在此時,道衍已是微微睜開了眸子,見是朱棣,顏色爲之一變,一笑起身道:“我道是誰要來與貧僧一處參佛呢,卻原來是燕王殿下回來了。”
“本王剛剛回來,聽說大師到北平受了委屈,特來請罪來的。不想又擾了大師清修,真是罪上加罪”,朱棣半認真半說笑着攙了道衍落座。
道衍微微笑着擺了擺手:“出家人四大皆空,何來委屈一說。倒是殿下,在應天遇了什麼事兒吧?”
“大師何處此言呢?”朱棣詫異道。
“哼哼,殿下年未及而立,怎的突然就立了世子呢?要不是在應天遇上了什麼事兒,怎會忽然就來了這一個‘平地雷’呢?”
“哦?哦,大師如何就知曉這件事兒了?”
“朝廷邸報已經明發,天下都已知曉了的”,道衍若無其事地給朱棣倒了一杯清水,遞了過去。
卻原來這個道衍到了北平之後,日日不出房門,只是在屋裡研讀邸報啊。朱棣想着應天的事,不無失望地嘆了口氣:“這是父皇的旨意,本王也只是尊旨罷了”,說着便將洪武皇帝忽然大擺宴席慶壽,太子與皇帝同坐了主座,朱高熾又是如何與朱允炆嬉戲,從而有了皇帝欽點世子這件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道衍聽得很仔細,撫額沉思了半響方長吁了一口氣:“皇后薨逝,萬歲怕是也覺得他的那一日也不遠了,所以已經無意、也沒那個精力去更換太子了,這是要給太子立威鋪路呢。只是......萬歲這一招,怕會將秦王逼入死角,狗急.......”,道衍原想說狗急跳牆,又想起秦王與朱棣乃是兄弟,如此說法倒不太合適了,便又改了口:“只怕,秦王逼急了,會做些什麼驚人的事兒啊。”
朱棣原也只是有些失望罷了,倒並沒有去想秦王會狗急跳牆、做出出格的事兒來,此時經道衍點撥,也覺得這是極可能的事,不無憂慮起來。
道衍沉吟了半響,忽然又說道:“近日朝廷邸報還有一條,殿下怕還不知道吧?!萬歲新設了一處名叫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的衙門,令楊憲爲檢校,將萬歲信得及的一些侍衛糾集一處,獨立於六部之外,統歸萬歲親自提調,有刑獄、巡查、緝捕之權啊。哼哼,真是了不得的一個衙門——萬歲的帝王心術,真是冠絕古人啊。”
朱棣聽得一知半解,也不明白皇帝爲什麼要在三法司之外另立這麼一個衙門,沉吟着問:“這......這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有何特別之處麼?父皇設這麼一個衙門,卻不知有什麼深意?”
“哼哼,當年鄱陽湖水戰,陳友諒鏖戰數月圍攻當今萬歲行舟。可萬歲竟然毫髮未傷,最後以弱勝強,一箭射死了一代梟雄陳友諒。靠的什麼?還不是萬歲有一支忠心耿耿、武藝高強的“親軍”嗎?這些親軍,由萬歲最信得及的賴漢臣所創,專一收羅天下能人,重金收買,無不以一擋百、忠心不二”,道衍一雙三角眼閃着鬼火一樣的光亮,神情有些得意、又有些陰沉:“如今天下已定,萬歲卻越來越信不過當年的那些功臣舊部,更信不過拿着朝廷俸祿的六部官員,所以,萬歲又想起了當年的親軍,只不過改了個名字,叫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罷了。萬歲是要重新用這支親軍,做一些想做的事兒了。”
“做一些想做的事?”朱棣看着道衍和尚陰沉詭異的神情,不禁心裡無端覺得有些瘮人:“父皇如今是天下共主,還有什麼事不是他老人家想做又不能做的?”
道衍頭往椅背上一仰,淡淡一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萬歲掌有天下,可也要顧及天下人心向背,要顧及世俗忠孝禮治。若是有些事兒......”
道衍說到這兒便住了口,因爲朱棣畢竟是皇子,在他面前說洪武皇帝要做違背忠義之事,總是不恭敬,甚至有些悖逆。但朱棣心思靈動,豈有不知之理?愣愣的,有些說不出話來,許久方纔冷冷問道:“大師覺得,這是要對誰下手?”
道衍咬着牙冷冷一笑:“誰可能阻了太子將來親政,誰可能危害大明江山,誰可能傷害朱家子孫,哼哼,萬歲就對誰下手。萬歲總要在這段日子裡,將家業、將江山都打理停當了,把惡人都自己做了,方纔能安心啊。這份護犢之情,只怕世上沒有幾人能看得懂的。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哼哼,萬歲又怎能不寂寞呢?”
朱棣被說得有些發冷,心裡不住思索着哪些朝臣可能要成爲皇帝清除的對象,而第一個蹦出來的人,赫然便是自己的岳丈、軍功赫赫的魏國公徐達。
偏在此時,道衍長吁了一口氣:“哎,萬歲要清除異己爲太子鋪路,秦王眼見大位無望也免不了要放手一搏,魏國公此時被調回京師,只怕危如累卵啊。如今的朝局看似太平,實際上,已是暴雨來臨前最後的一點的安寧了。殿下不可不早做準備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