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朱棣在奉天殿見了洪武皇帝朱元璋,幾次試探,隱隱覺得自己已是皇帝心中太子位的不二人選。按着洪武皇帝的意思,原是要朱棣便留宿宮中。可依着成例,成年的皇子中,除了太子,是不能在宮內過夜的。如今洪武皇帝並沒有明旨立自己爲太子,自己又怎可貪心僭越呢?晚年的朱元璋性情多變,興許過幾日他又較起真來要尋自己的不是,自己反倒說不清了。更何況,洪武皇帝是真心要自己留在宮中,還是稍加試探呢?這一條掰扯不清,小心些總是好的。因而朱棣以於禮不合爲由,還是回了三法司衙門的燕王府。
燕王府實際都有紀綱暗中安排人手打理,因而雖然多年不用,卻還是跟以前一個模樣兒,不少地方還多有修葺,看去,反而更加井井有條。
朱棣按捺着心頭的興奮踱入燕王府,卻是朱能和鄭和在把守。朱能憨厚勇武,說起來如今已是正五品的千戶武職了,不想他還做這些看家護院的下人乾的事兒,朱棣一邊往裡走一邊笑道:“朱能,你跟着本王千里迢迢地回到京師,怎麼剛一下馬就幹這些事?看家護院還要勞動你這個千戶大人不成?讓紀綱派幾個武藝好點的人過來不就成了麼?”
朱能憨厚一笑,正要作答,內裡卻轉出一個聲音道:“殿下,不是紀綱我不派人。是派了人,朱大哥看不上、信不過,又給打發走了。非得要做尉遲敬德、秦叔寶,親自爲殿下看門呢。”
說話間,一人閃身來到朱棣跟前跪了下去:“紀綱參見燕王殿下千歲。紀綱終於......終於又見着殿下了——”,已是哽咽。
朱棣低頭看去,只見來人身材頎長,鳳目蠶眉、面容白皙,頜下留着短鬚,十分的好相貌,上好的衣飾也穿戴得嚴嚴整整、一絲不苟,卻不是替自己掌管天下密探的紀綱還有誰?
紀綱見他動了情,也放下心來,一把扶起紀綱,一邊笑謂一旁的鄭和等人:“當年咱們在秦淮河的紅朝樓裡初見這位紀大公子時,他可是袒胸露乳,既不戴冠也不束髮,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啊。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穿得跟個大掌櫃的似的啊?啊?哈哈哈。”
朱能、鄭和想起當年在秦淮河紀綱與衆人大打出手的情形,也不禁哈哈大笑。
紀綱卻有些矜持似的,千淺笑了笑:“當年的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罷了,才做那副模樣兒。如今方知世道艱辛。生於斯世,不容大意啊”。
朱棣聽他說得深沉,不禁笑問:“怎麼?本王知道你紀綱少年時就飽嘗世態炎涼,本以爲你對世間事早已看得透了。如今看情形,這幾年似乎還有長進啊?你不是當年攻棲霞山的時候收伏了一個叫王媽媽的北元宮中的假廝兒麼?聽說此人很是姿容絕世啊。大家可都說,你紀綱是做的范蠡攜西施泛舟於湖上的天下第一美事,最是好福氣的一個人。怎麼?溫柔鄉里,也能生出這麼些感慨不成?”
紀綱沒料到朱棣居然知道自己與王媽媽的事,心下也是一驚,擡眼偷偷瞟了瞟,卻見這位沉穩威嚴的燕王似乎並沒有什麼怪罪自己的意思,這才定了定神兒,一邊趨步跟着,一邊斟酌着回道:“殿下明鑑,紀綱原先之所以與王媽媽交好,全是爲了掌控住她手下的‘紅線頭’。紀綱當年再怎麼說,也只是一個不名一文的外人,沒有王媽媽,我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是收伏不了那些遍佈天下的密探的。”
“哦”
朱棣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隨口又問:“這些都是你的手段。有她相助,如今你可還能應付得來?”
紀綱臉色悠地轉白,咬了咬牙:“我已經將她除掉了!”
“嗯?”朱棣渾身一激靈,猛地停住了步子,轉身覷着紀綱半響方道:“你們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又將她除掉了?莫不是鬧了什麼變扭?”
“並沒有什麼變扭”,紀綱緩緩地搖了搖頭,擡眼看着朱棣:“紀綱掌控‘紅線頭’越久,越覺裡面的機密太多。王媽媽畢竟是外人,在裡面又有威望,留在身邊始終是個禍患。萬一哪天出了什麼變故,紀綱生怕會壞了殿下的大事。所以......所以尋了個機會,偷偷地將她除掉了!”
“哦”,朱棣面上不動聲色,眸中卻熠熠生光,沉吟了半響,緩步到紀綱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道:“原來如此,真難爲你了!”
說着朱棣擡步要走,紀綱忙道:“殿下吳王晚間來了,正在大廳裡候着呢,都已經等了殿下一個多時辰了。”
“哦?吳王來了?!”朱棣眉毛一挑,也顧不得多說,快步往大廳趕去。
吳王朱橚乃是洪武皇帝第五子,與朱棣一母同胞,同是已故的碽妃所生。只不過朱橚與李妃所生的長子朱標、二子朱樉和三子朱棡自小便被馬皇后所撫養,四個人得了嫡出的名譽。而朱棣則在宮中極不受待見,早早地就搬到宮外去了,無論洪武皇帝還是馬皇后,都對這位四皇子很少過問。隨着年紀漸長,這同胞兄弟漸漸親近方纔起來。
待朱棣邁入大廳時,朱橚正端坐案邊,一手把盞自酌,一手捧着一本書專心地看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兒,朱棣一邊往裡走一步笑道:“幾年不見,吾弟倒越發用功了。怎麼,要去考狀元不成?”
朱橚聞聲見是朱棣進來,忙起身笑道:“哎呀,咱們兄弟裡頭,武的一面,全讓四哥你佔了。怎麼,文的一面,就不讓弟弟我搶個先?也出出風頭?”
朱棣聽了不禁失笑,擺手道:“什麼風頭不風頭,弟弟你要儘管拿去便是”,說着挨着朱橚坐了,捧起朱橚的書看了看,卻是一本《琅嬛記》,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朱橚搖頭道:“哎呀呀,我還道弟弟要考狀元,卻原來在看這種怪異亂神的書。讓李老夫子知道了,還不得氣得背過氣去?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