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蝶柔柔一笑,眼眶有些發紅:“是啊,早些看開了,對自己也好。四少夫人若是不嫌棄,可以多來南院走動。這幾日,夢蝶怕是不能下牀了。”
再怎麼大度的人,沒了孩子還能這般柔和的也真的不多見。沈歸燕心裡很是好奇,不過眼下也不適宜多問,只能點頭道:“我會多來陪你的。”
顧夫人起身道:“既然都不追究了,那也便作罷,就當是南院的下人伺候不周,不小心讓主子誤食了蘆薈。等老爺回來,我問個發落也就是了。”
許夢蝶垂了眸子點頭:“讓夫人費心了。”
“你且養着身子吧。”顧夫人擺擺手,這屋子裡還有血煞氣,也不宜久留。
“夫人慢走。”許夢蝶微微撐起些身子,目送顧夫人轉身出去。沈歸雅跟在後頭,打量她幾眼之後也走了出去。
“四少夫人記得過來陪陪夢蝶。”沈歸燕剛要跟着一起出去,就聽見許夢蝶小聲說了這麼一句。
微微詫異地回頭,就對上她那雙充滿誠意的眼眸,沈歸燕勉強笑着點點頭,便垂了眸子轉身離開。
這宅子裡的女人,好像也都怪怪的。
南院一事不追究,各房各院也就都散了。顧朝南看樣子是有話想和顧朝北說,沈歸燕也就識趣地道:“我先回房了。”
“嗯。”顧朝北點頭,又笑道:“天都快亮了,許你睡久些,不用早起。”
沈歸燕一笑,帶着寶扇行禮離開。
“許姨娘是什麼來頭?”走在路上,沈歸燕小聲問了一句。
寶扇左右看了看,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就開始說:“許姨娘是江南許記綢緞莊東家的女兒,家裡頗爲殷實,因着許老爺想在京城來做生意,就將許姨娘引見給了二公子,二公子很喜歡,就納做了姨娘。”
“奴婢跟人閒聊的時候聽聞,許姨娘和二公子一樣,在府裡頗有人緣,爲人和善,從來不罰下人,雖然出身不算高,但是還是挺得丞相歡心的。五小姐沒嫁進來之前,府裡的賬目都是她在幫着夫人管。”
沈歸燕點頭,又問:“她從來沒跟人起過沖突麼?”
“沒有。”寶扇道:“說起許姨娘,府裡都是一片誇讚聲的。本來她懷這孩子,若是生下來,就可以被扶正了。哪知道現在出了這樣的意外…”
與人爲善,未曾樹敵,那就是被殃及的池魚?沈歸燕微微皺眉,沈歸雅當真是不能容她到了這個地步麼?連無辜的人都要牽扯進來?
輕嘆一聲,沈歸燕回去院子裡更衣就寢。天不亮的時候卻又起來,吩咐姜氏與她一起熬補湯。
姜氏微微皺眉:“燕窩在咱們北院打個轉兒都能出事,您還送補湯過去?”
沈歸燕點頭:“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親自看着,再親自送過去,哪裡還會出什麼差錯?”
“嗯。”姜氏別開頭,看着那爐子,臉色卻不怎麼好:“丞相已經是放棄四少爺了,連個功名都沒想讓他考。現在夫人一嫁進來就風波不斷,丞相那邊怕是更沒什麼好印象。咱們這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
沈歸燕一愣,北院的日子不好過麼?她沒瞧出來,興許是因爲剛進來不久?
“爺也真是的,馬上便是新的科考了,他卻半點念頭都沒有。”姜氏蹙眉道:“大少爺今年定然是要一舉奪魁,二少爺已經任職不用擔心,就咱們爺還是白板。夫人您得空也勸勸,讓爺別總是在外面混了,好歹也不小了,總該有些建樹。”
讓顧朝北跟顧朝東一樣唸書麼?沈歸燕想了想那痞子拿着書搖頭晃腦的模樣,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失笑道:“與其讓他念書,我倒是覺得戰馬長矛更適合他,那痞子,適合武,不適合文。”
姜氏一臉不贊同地看着她道:“夫人難道希望爺去出征麼?十年八年見不着面,咱們怎麼辦?”
沈歸燕詞窮,她也就是這麼想想,又沒有非要顧朝北去充軍。
補湯好了,沈歸燕親自盛出來,姜氏猶自在念叨:“都娶親了,怎麼也該收斂些,剛成婚,人又跑得沒了影子…”
還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傢伙,沈歸燕端着補湯去南院,一路上還在想,那一院子的美嬌娘,本來是應該靠着顧朝北撒嬌的啊,結果被他給整得如此擔心他的將來,可見那廝平日裡是有多不靠譜。
雙兒在南院門口站着,遠遠看見沈歸燕來了,便迎上來笑道:“還勞四少夫人親自端來。”
沈歸燕將補湯給她,笑道:“說了要來看你家主子,也沒什麼東西,就熬湯來了。”
“四少夫人有心了。”雙兒捧着藥湯,步子放緩了些,小聲道:“昨日紛亂,奴婢也是想爲主子討回公道,若是有冒犯四少夫人之處,還望夫人海涵。”
沈歸燕擺擺手:“談何冒犯,你家主子到底是受委屈了。”
雙兒嘆息一聲:“要是人人都如您一般講理就好了,我家主子也不必…唉,四少夫人請進。”
看她神色裡滿是欲語還休,沈歸燕會意,朝身後的寶扇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去外頭說話。然後還是自己將藥湯接過來,去屋子裡找許夢蝶。
許夢蝶靠在牀邊,臉上已經是收拾過了,沒有昨天那樣蒼白,只是還是很虛弱。看見沈歸燕,眼裡便帶了些笑意:“四少夫人。”
沈歸燕將藥湯放在她手邊,輕聲道:“冷熱剛好,你可以先用了。”
“有勞。”許夢蝶看了一眼那藥湯,也沒有讓人試,端起來就喝了個乾淨。眉目之間,滿是對她的信任。
沈歸燕微微挑眉,昨日就覺得古怪,今日這種古怪的感覺就更濃厚了。她之前與這許夢蝶壓根就沒見過面,爲什麼許夢蝶看她的眼神,滿是熟悉的感覺?
“夢蝶一看見夫人,就有種一見如故之感。”許夢蝶笑着先開口了:“不知夫人有沒有這樣的感覺?”
一見如故?沈歸燕乾笑兩聲,很想說沒有。不過看許夢蝶這一片真誠,還是點頭道:“應該是有些緣分吧。”
“四少夫人剛來這府裡,而且看樣子,是惹上了小人。”許夢蝶垂了眸子道:“夢蝶的孩子是怎麼沒的,夢蝶自己心裡也清楚。昨日之所以說不追究,是因爲追究下去,她們也不會讓我們得了好。”
沈歸燕聽得震驚,許夢蝶知道孩子是怎麼沒的?這話怎麼說得她背後有些發涼,“她們”說的又是誰?
“難得府裡能來夫人這樣心思乾淨的人,夢蝶不會讓夫人吃虧的。”許夢蝶拉着她的手道:“您是註定大富大貴的人,斷不能被小人的手段給害了去。”
“……”沈歸燕笑得臉有些僵硬,聽着這些話,卻是覺得茫然。這許夢蝶是不是沒了孩子着了什麼魔障?爲什麼說話都這樣怪怪的?
“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沈歸燕問。
許夢蝶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嘆息道:“是夢蝶太急切了,可能嚇着了四少夫人。夫人可以當夢蝶剛剛什麼都沒說過,來日方長。”
“…嗯。”沈歸燕本來是想來和她聊聊,因爲失去孩子的人多少都會難過,能安慰兩句也好。但是現在,沈歸燕只想跑路。
坐了一會兒,沈歸燕就找了藉口離開,許夢蝶也沒強留,只是送了她一袋子夜光粉。
“這東西四少夫人最好隨身攜帶,睡覺都帶着最好。”許夢蝶說:“可以防小人的。”
沈歸燕收下了,放在袖子裡,出來就聽寶扇道:“奴婢聽着了好多小秘密。”
“什麼秘密?”沈歸燕皺眉。
寶扇湊近她些,低聲道:“可真是不得了,那雙兒丫頭拉着奴婢說了許多事情,都是有關五小姐的。”
沈歸雅?
沈歸燕抿脣,輕聲道:“是不是說歸雅對夢蝶不利,那孩子,也多半是歸雅害的?”
寶扇瞪大眼睛:“小姐你聽見了?”
“我沒聽見。”沈歸燕搖頭,不過猜也猜得到了。
沈歸雅與許夢蝶有利益上的衝突,自然是不會說對方好話的。只是她有些驚訝的是,表面上她與沈歸雅是親姐妹,這幾天表現得也是感情很好的樣子,許夢蝶怎麼就敢那麼大膽地在她這裡說沈歸雅的不是?
難不成她看出來她們兩姐妹間的不和了?
摸着下巴想了想,許夢蝶根本與她沒怎麼交流,卻能看穿這些事情,那也算個玲瓏的人。五個月大的孩子,丟了還真是可惜了。
“燕兒。”
剛走到花園,就聽見一個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沈歸燕嫁進來的時候就有準備,與顧朝東那絕對是擡頭不見低頭見。但是好歹現在兩人身份有別,顧朝東還能這麼溫柔地喊一聲,也是厲害。
“上次說過了,大哥喚我四弟媳即可。”沈歸燕停下步子,擡頭看着他道:“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行一步了。”
“燕…四弟媳。”顧朝東有些緊張地攔住她,一雙眼裡滿滿的都是痛苦:“和我多說兩句話都困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