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冷宮回凌霄殿的路上,寫意一路低眉頷首,那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長指刻入掌心,卻是渾然覺不出疼。
經此一夜,一切都變了。
當日,她飲下公主所賜之酒,隨後遵照公主安排行事,她心裡並不是沒有疑惑,循的,亦只是多年服侍在公主身邊侍女應有的忠誠;而今日,聽聞公主說與貴妃的那番話,她才驚覺原來一切竟是攸關皇權,而公主敵對的,竟是如此位高權重的謀逆之臣!
這一切,已萬萬不是一片侍女忠心,能夠承受的了。
跟在公主身後,一路行至寢殿外室,她一路恍惚魂不守舍,忽見前方墨色裙襬一滯,下意識擡頭一看,只見公主已是轉過身來,一雙鳳目淡淡看向自己,微挑了眉梢。
“今夜你時時都在踹度本宮心意,如今看來,可是…揣摩準了?”
面前那張清麗容顏,紅脣輕勾,聲音裡亦是帶了淡淡笑意,可就是這淡淡笑意,在經歷了冷宮那極致恐懼之後,叫人頓時不寒而慄,膽戰心驚!
幾乎只是瞬間,寫意雙腿一軟,一下跪倒在地。
身子抑不住的輕顫,背後衣衫也早已一片濡溼,寫意心知,此刻那雙萃了寒光的鳳目,正悠悠落在自己身上。
片刻,才聞高出傳來清淡女聲:“寫意,本宮容你這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本宮不需要一個揣度本宮心思的奴婢,本宮要的,是一心一意爲本宮做事能擔大任的屬下…你,能否做到?”
如今形勢,公主步步爲營,如履薄冰,身邊又豈容得了無用之人?而她,從喝下契約酒參與到這一切中的那刻起,便早已是,沒了後路!
俯身趴跪於地,寫意叩首:“寫意知錯,今後定將一心一意爲公主辦事,絕不再行半點逾越之舉,亦不再存半點異心。”
——
次日,金鑾大殿,羣臣早朝,護國大將蕭鴻辭別聖上返回北域,臨行之前以京中老母年邁久病爲由,啓奏聖上欲留一子於京,上奉殿前,下侍親長,上允。
下了早朝,輦車行至重雲殿,一早便有宦侍侯於殿前,微微躬身:“啓稟聖上,瓏瑜公主求見,已在偏殿等候。”
自輦車下至輪椅,由常理公公推入殿中,東離天子一襲黑金袞冕未褪,延前旒珠輕垂:“宣。”
未幾,便見一身青翠羅衣長髮輕綰的公主徐徐行至殿前,屈膝行禮:“瓏瑜參見聖上。”
“何事?”旒珠之後,一雙鳳目半隱,聲色淡淡至高位傳來,略帶不豫之氣。
“回稟聖上,瓏瑜揣測聖上今日定會宣瓏瑜覲見,恰瓏瑜也有事需啓奏聖上,故而先行求見。”微微垂首,公主一席話,答得恭謹有禮。
珠簾之後鳳目幽深,凝上大殿之下那清麗眉眼,天子玄袖一揚:“全都退下。”
大殿之側侍奉的宦侍盡數退出,殿門輕掩,日光遮了大半,殿中頓時昏暗。
眉間微蹙,半晌,方聽高位之上傳來清淡男聲:“瓏瑜…”
話音剛起卻被殿下之人打斷,上前幾步,公主微仰起頭來,清冷神色不復往日尋常姿態:“皇叔可否讓瓏瑜先說?”
清旒珠簾,掩去眸中明滅,聖上應允一聲,又見公主雙腿一曲跪於殿前,聲音不大,卻是堅定非常:“皇叔,瓏瑜不願和親中山。”
高位之上傳來的聲音,淡且冷:“和親中山一事,誰同你說的?”
公主擡頭,對上高位之上清冷鳳目:“東離近年與中山外交頻繁,近期更是互開港市共通貿易。年前皇叔大壽,中山王命人送來千匹良駒,月前中山王妃誕下皇子,皇叔亦是派了使臣入中山朝賀;加之六國之內適齡皇子之中,只餘中山國皇太子尚未冊立正妃,如此,東離中山之間近日多番相互示好之舉,背後之意自是昭然若揭。”
話落,公主俯身叩首:“只是瓏瑜不願嫁去中山,請皇叔收回成命。”
一番話,字字句句,緩緩說來,斷不是平日裡的瓏瑜想得到說得出的。一時聖心微震,眸中帶上深意,半晌,方纔淡淡開口:“如此這般,可是爲了蕭寒?”
未待她迴應,又聽皇叔開口,聲音雖輕,卻暗含威儀:“蕭寒於你,並非良人。”
此話說得直白,聞言,殿下公主卻是微微俯首,毫無拒意:“瓏瑜自知蕭寒並非良人,從未說過要嫁蕭寒。”
淡淡一句話,雖是令天子震驚,卻也正中了他方纔試探。心中輕嘆,那冕服之下清俊挺拔的身姿,細細看去卻是淡含了一絲頹然,半晌:“東離國事,瓏瑜心知多少?”
殿下,小公主眉目清冷,消瘦不少的小臉上再不復往日天真嬌態:“皇叔知道的事,瓏瑜已是盡知。”
高位之上,皇案之側,那緊握白玉手件的長指,指節根根分明,已是青白。
“如此,便趁朕還在,下嫁中山皇太子,朕十里紅妝送你風光出嫁,爾後便是江山易主,你身爲東離帝女,繼爲中山之後,一生可安。”
殿下之人本是倔強,聞言卻是身姿一震,面色已白。
什麼叫…趁朕還在…?
四個字,短短四個字,卻是,字字誅心!
她要將事挑明,皇叔便是將事全挑明瞭說與她聽,如此殘忍直白不留一絲顧忌,要的便是讓她摸清自己真心。若單是說出口來她便已承受不住,那她的任性守護,又要從何談起?
強抑心口疼痛,小臉僵白卻仍是挺直了身軀,牙關緊咬:“瓏瑜誓死不嫁!”
“休要胡鬧!”
“瓏瑜並非胡鬧,此事瓏瑜心中自有定奪,不勞皇叔費心!”
“放肆!”砰的一聲巨響,手中白玉手件狠狠砸上青木皇案,天子盛怒:“自有定奪?你的自有定奪便是不計後果隻身投湖玉石俱焚以命相搏?!”
她的記憶中,皇叔從未震怒至此,一滴清淚滑落眼眶,開口卻是萬般倔強,她說,便是這樣,那又如何?!
是啊…便是這樣,那又,如何…
多年以來,爲了護她周全,皇叔又何嘗不是以命相搏,如今換了她來,有何不可?
若是做了這些,便能換回皇叔長留身邊,那便是比落水之事再兇險百倍的,比殺人之事再狠毒萬倍之事,她瓏瑜,又豈是做不出來?
殿下所跪少女,一雙含淚鳳目,從倔強到悲傷,自悲傷到決絕,再從決絕到狠戾,眸中幾番情緒流轉,看得高位之上一陣心驚。
瓏瑜…
黯然開口,下一刻,那勸言卻被生生抑在齒間。
大殿之上,公主俯身跪地,行大禮叩於殿前,神色悲愴,開口之言卻是字字鏗鏘,不容拒絕:“啓稟聖上,瓏瑜今日立誓殿前,誓死守護東離江山,於聖上有生之年,絕不踏出東離國土半步,望聖上成全。”
冷冽女聲響徹大殿,俯身叩首竟是悶聲重響,而之前那般堅定眼神,便已是鐵了心思,再也撼動不了半分了。
如此這般已是多說無益,心中情緒萬般此刻卻是無從梳理,終是輕嘆口氣,清淡聲線從高位傳來:“若是不去和親,往後你是何打算?”
再次仰首,那抹悲愴已是深埋心間,眉目清婉神色淡然,東離公主微微俯首輕聲開口:“回稟聖上,瓏瑜欲七國選婿,親選駙馬。”
那日,重雲之巔,殿門大開的那一瞬,暖風勾亂青絲,春日耀了雙眼,自那重雲之巔望出去,那半隱在遠山雲霧之中的廣袤大地,便是,她的東離。
羅裙輕擺出了大殿,身側一綠衣宦侍急急而過,僅是朝她行了半禮便直衝入殿,如此匆忙,想來,定是通報大事。
鳳目輕轉,又是回眸將那山川河流遠遠凝視,脣角微揚勾勒一抹淺淺笑意。
如今,這東離山河既是亂了,她便引入那七國有心之人,叫它更亂一些。正所謂亂世出梟雄,她便要看看,今生這東離亂世,終將,誰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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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的小公主霸氣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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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的楠竹七殿下終於要強勢出場啦!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