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息寨雖然勢力要雄厚一些,但長途跋涉,舟車勞頓,與守株待兔,精神抖擻的豐夔寨僵持不下。
豐夔寨一封書信送達了蒼黛海,說是流落在外的三龍子在妖界成爲一方霸主,熟料樹大招風,引起黑息寨那好爭名奪利的毒婦的覬覦,竟與冥影寨,無歸寨狼狽爲奸,一起欺壓豐夔寨,三龍子身負重傷,望龍王速速率兵來救,晚了恐命不保矣。
蒼黛海太子千彧以爲是多大點事,拔了一萬精兵,親自領來。
黑息寨很快落了下風,女寨主受傷不輕,紅衣上浸了大片大片的血痕,卻始終咬緊牙關不退兵,與此同時,法師丹竺綜合各方靈澤命數推演等要素,尋到了妖界。
當看到混亂中一抹鬼魅般掠移轉挪的身影時,他不敢相信地注視了良久,顫抖着手,施了應召之術。
三天後,消失了十二年之久的晚洛海七龍子匆匆趕來,卻正正撞見太子千彧一劍刺入女寨主的心口,一絞,一挑,鮮血紅霧般蓬出,順着女寨主飛往丘崖邊緣的身子,染紅了一方地域,那一看似離開的路途,盡是觸目驚心的紅。
七龍子身軀一晃,俊顏蒼白如紙,聲聲痛呼“卉娘……”不顧刀光劍影,危險重重,掠身朝那一抹紅影追去。
隨之而至的是一道凌厲的劍光,從喉嚨處橫切而過,七龍子這一世的苦苦找尋,終結在太子千彧一抹含着陰戾和痛意的笑中,在太子的身邊,三龍子澹微於一刻鐘前中了鬼花鎖魂殺,輕而易舉地被女寨主了結了性命。
血自腔子出,若颯颯風聲悲,七龍子怔怔地看着女寨主墜下的方向,眉頭微蹙,似在苦惱有心無力,然而,身軀終究緩緩委頓了下去。
太子千彧俯身抱起三弟,正要收兵離開,那由強烈的憾恨,痛楚,以及執著苦求等意念與命絕前一絲氣澤混雜而成的殘靈,以不可阻擋的氣勢,以讓人來不及作出反應的速度,從眉心貫入太子體內,一個聲音又冷又疼又狂,“我即便是死了,也要存於人世,你尋不到她一日,我便折磨你一日。”
從此,太子千彧便成了半癲半狂的瘋子。
雖是如此,在大事上卻處理得有條不紊,蒼黛海龍王也並未生出廢黜太子位的心思,只不斷請法術高強的天師驅趕殘靈,然而,殘靈意念固執而強大,又厚顏無恥地據守不出,讓太子生生承受了五十年的煎熬,直到當年假死的黑息寨寨主再度出現,才最終了了這一樁孽情。
這便是子懿鬼君的第二世。
在第二世快要終結之際,他總算是見着了心癡念迷的女子,然而,卻是目睹她的死亡,徒留下一腔憾恨,殘靈進入仇敵體內,真正的目的,不是爲了報仇,亦非爲了懲罰,而是,催促太子快些尋到那個生死不明的女子,那女子由太子親手刺落,他定比其他人更清楚她的去處。
太子千彧爲了消除痛苦,何嘗不是在荒漠一帶尋了三年,只是那女寨主從此沒了身影,那一樁孽,便生生種了五十年,着實令人唏噓不已。
途中,騷包男佇立雲端,悶聲不語,清心寡慾地遙視着前方,側顏高冽淡漠,玄衣翩然出塵,一雙眸子幽幽悵悵,似在悲憫受苦受難的芸芸衆生,怕即便是尋遍整個九重天,也找不到比他更有神仙味的男子了。
我變出一個枕頭,斜身倚在榻上,懶洋洋地假寐,眼眯一條細縫,望着他的身影,終於忍不住輕哧一聲,“鬼君轉過身來。”
他果真轉過身來,幽漆的眸中泛起一絲疑惑,玄發在面上輕輕拂動,肅然中帶着飄逸,俊美得有些秉調不辯,我怔了一怔,目光終是遵循初衷地落到某一處,唔,沒有絲毫起伏,介,介不符合鬼君的本性啊!
我了無興致地冷哼一聲,闔上雙眼,身子蜷了蜷,打算睡一個好覺。
然而,這個覺註定不得安生。
寒氣逼近,一個冰涼的什物朝我覆壓下來。
我預感不詳地睜眼,對上那雙深沉得不見底的眸子,悚然一驚,手暗施了力道,在他腰間含委攜婉地推拒。
他一動不動地壓着我,勾脣,“卉娘你想到何處去了,我不過是想擁一下你。”
鬼才信他的話!
我不再動彈,手環上他的後背,輕輕撫移,淺笑道,“那便擁一下,若鬼君逾規,可是要受罰的。
視線一黯,我渾覺不妙地擡眼望去,一籠帷帳當空而降,沿合着雲朵邊緣罩下,形成一個幽閉的小牀榻。
騷包男附在我耳邊,沉聲道,“那便領受反噬的懲罰好了。”
我自是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喊破了嗓子也無人來拯救,但慼慼屈屈地受了,也未免太過吃虧,既然懲罰就存在於這個過程中,當然不能便宜了騷包男,於是被動變主動,主動又摻了操控全局的強勢,好一陣翻雲覆雨之後,我心滿意足地從那一副厚實精瘦的身軀上起來。
鬼君一襲玄衣寬鬆地墊在身下,渾體不着一縷,一雙眸子幽漆漆地望着我,迷亂逐漸褪去,脣微抿着,一片濡溼,泛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卉娘,與你吃食時,反噬是解了的。”
他緩緩提醒我,態度中肯,似在憐憫一個受到矇騙的可悲生靈。
凌厲的光芒從我眼中攢射而出,掌風一吸,大紅衣氅飛快披到身上,我一袖揮開帷帳,手中化出一柄白劍,毫不猶豫地刺了過去。
而他不知何時穿上了玄衣,魅影般掠身而起,轉瞬間已與我過了百招。
最後我一身法力被封,終於免不得被他重新壓住,一切又開始淋漓盡致地重演。
昏天暗地,這風華燃盡的後半生,竟彷彿是一場淫靡的亂夢。
模糊的視線中,繁華開遍荒野,又兀自凋謝,像極了我這孤芳零落的一生。
抵達寨子時,小弟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迎接我,寨中一片鬼哭狼嚎。
“還以爲寨主要永遠與副寨主在外頭廝混,再也不回來了,寨主好沒良心,一句話不說就將小的們扔下,嗚嗚……”
“小的本打算若是寨主三天後不回來,便從弄月樓上飛身一躍,寨主果真還存有一絲微妙的體恤,嗚嗚嗚嗚……”
“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小的們在二寨主的率領下,找遍了大半個妖界,雖然寨主是回來了,可出走的行徑也忒不負責任,二寨主說了,罰寨主陪他一個晚上,以補償犯下的使人惴惴之罪。”
頓時,一片呼籲響起,“陪二寨主一個晚上,陪二寨主一個晚上……”聲震屋瓦,鼓人耳膜,三山微微顫動,“嘩啦啦”,一片飛禽掠起,黑息寨從未如此喧囂過,一羣女妖娉婷嫋立在一旁,掩口而笑,媚眼如絲,嬈態撩人。
子懿寒黯着臉色,一言不發地進了蒼翊小築,轉身之前看我的一眼哪,嘖嘖,含了警惕,含了威脅,含了體罰的意味,一股凜冽的寒氣從腳尖爬上頭皮,我一個哆嗦打了個體無完膚。
蘭痕笑盈盈地從逸君樓走出來,摺扇輕搖,踏步生蘭,朵朵相繼盛放了又凋零,美得仿若九天神祁下凡世,那一襲藍衣罩裹下的身軀,卻是清瘦不少,原本丰神俊逸的形容似一支漸枯的淡梅,一張半溫雅半妖嬈的臉有些蒼白,有些憔悴,他勾脣望向我,“卉娘你亂跑什麼?也不留一個準信。”
我也笑,微含苦意,不過是區區十來天麼?
自打將我從無歸寨驅逐出來,妖君從未上黑息寨看望一次,這期間我等於消失了一百年,這麼長的歲月,他不也活得好好的?
雖情有可原,雖是我負了他,想來也是有怨的。
一百年,一百年呵!他有無數回一百年,我卻只有一回。
若是當初他道出實情,即便是毒發身亡,在臨死之前與他結一樁姻緣,我也會帶着一無所知的圓滿離去,關於白衣仙子的替身,關於後來出現的鬼君,關於鬼君對真卉孃的執念,我將一無所知,一無所見,一世雖短,該有多好,多好啊!
我一直是怨他的。
“妖君僅用十天的時間,便將小弟們調教得百依百順,瘦了一圈也算是值得了。”我睥眤着大廣場上一羣吃裡扒外的傢伙,在磨牙的同時放出極輕極縹緲的聲音,小廝們敢吼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十有八/九是承了他的授意,與我相好一個夜晚,不正是他一直默默銘記於心的希冀麼?
蘭痕凌空踏蘭,履步曳來,垂頭緩撫扇緣,笑道,“這就是卉孃的不對了,作爲寨主,須好生體諒小弟們的各種籲求,而不是加以苛責,涼了小弟們一顆拳拳擁躉之心。”
終究也不是什麼好貨,終究比之鬼君也不遑多讓。
我作出一副疑惑的形容,拿出謙謙受教之態,疑惑道,“鬼君的道理對極,不過麼,卉娘不解,小弟們吃好穿好,又每日有良妻美姬相伴,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籲求?”
“陪二寨主一個晚上,陪二寨主一個晚上……”
大廣場上,喊聲震天,時間久了,羣情不免有些激憤,我雖設了屏音障,但看着下面頻繁張合的嘴,以及帶了慍怒的神情,心中也不免惴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