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后冷聲道:“怎麼,你身爲刑部的人,卻連自己該清楚的事情都不清楚嗎?!本宮問你的問題,還要支支吾吾,難道你要讓本宮來替你裁決嗎?那要你們刑部還有什麼用?!”
林大人雙膝頓時一軟,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面色冷凝的甄后,眼角餘光卻掃向了蘇嬤嬤。她先前同自己所說的,當真信得過麼?就在這一猶豫之間,林大人又對上了甄后那冷冰冰的視線,當即便一個激靈,硬着頭皮,開了口。
“回稟皇后娘娘,按照蒙正律例,身爲皇子者,意圖謀反,當斬首示衆。若是謀反,還意圖刺殺皇上,按蒙正律例,應當……處以剝皮之刑,並將剝下人皮掛起示衆……”林大人忐忑說完,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當蘇嬤嬤去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聽說了軒轅浩刺殺被抓的事情,見是皇后的人來,他還以爲是皇后命人來對他施壓,讓他想想辦法,幫軒轅浩脫身。但卻沒有想到,蘇嬤嬤告訴他的卻是皇后有命,讓他公事公辦,不得有半分徇私枉法。
可若是公事公辦,那軒轅浩的下場就只剩下了死路一條,林大人對此萬份不解,可除了按照甄后的指示來,他也別無他法。
剝皮二字一出,軒轅浩立即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冷汗滲進了臉上的傷口當中,頓時一陣刺痛,就像是萬蟻鑽心一般的難熬,他下意識地想要尖叫求饒,卻正對上了甄后那銳利的目光,頓時便將那尖叫給硬生生塞進喉嚨憋了回去。
不能多說一個字,絕不能再攪了母后的計劃!軒轅浩死死咬住嘴脣,他堅定地相信,他的母后一定不會放棄他,她一定還有別的法子來救他,這一次他絕不能再貿然開口,絕不能再攪亂一切了!
“夫君,你說皇后怎麼……”百里秋水往軒轅晟睿的身上靠了靠,低聲道。甄后讓蘇嬤嬤去請刑部的人,不會是沒有理由,單純就想要公事公辦,可現在這場景,她卻有些看不懂了。林大人說出了這話,軒轅浩他當真還有力挽狂瀾的餘地麼?
軒轅晟睿也露出一絲狐疑神色,忽然,他眉峰略略一挑,語氣之中卻帶了幾分不太肯定,“難道說……”
從林大人進到房間,皇上便始終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說完之後,皇上的臉色纔有所緩和,卻也帶上了幾分狐疑。先前他不同皇后有任何的爭執,只是因爲他不想,而不是被矇在鼓裡,他很瞭解這個與自己有了幾十年夫妻頭銜的女人,“皇后,現在你都聽到了?”
“浩兒……果真還是難逃一死麼。”甄后清冷一笑,眼底卻涌起了一片熱淚,“罷了罷了,會有今天,也是本宮咎由自取,本宮不該疏於管教,讓他做出了這樣的錯事來。林大人,讓你的人動手吧,不必顧慮到本宮。”
甄后說的分外決絕,略顯蒼白的手猛的一揚,“還不把人帶出去,難道非得要看夠了本宮飽嘗喪子之痛嗎!”
林大人又是一個激靈,絲毫不敢怠慢,
趕緊命人將軒轅浩拉了下去。
甄后就像是終於忍受不住這噩耗一般,第一次有些失態地以手遮面,像是要遮蓋臉上滑下的淚滴,可百里秋水卻分明看的清楚,甄后的脣角正挑起了一絲冷酷的笑……
直到死,軒轅浩都堅定不移地認爲,自己的母后一定會有法子來救他的,可最終等到他的,卻只是那一刀割斷了他喉嚨的利刃。
徒步走出皇宮時,天色已經有些黯了,看着那張搖曳在風中的柔軟人皮,百里秋水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掛在皇宮城樓上的是軒轅浩剛剛被剝下的人皮,行刑官的技術十分了得,除了喉嚨那一刀,竟再不見任何明顯傷口。軒轅浩如今的膚色就只剩下了慘白,五官茫然地掛在那已經沒有形狀可言的臉上,臉頰處,幾道明顯的指甲劃痕還沾染着血跡,分外刺目。
百里秋水忽然想起曾經聽人說過,這軒轅浩仗着自己是太子,以前的生活十分奢靡,尤其嗜好動物的皮毛,每到冬天,少說也要說百來只狐狸爲此無辜喪命,如今那驕奢淫逸的軒轅浩卻也被人給剝了皮,這何嘗不是一種無聲的諷刺。
如今的天氣已經有些涼了,百里秋水開口說話時,便覺得垂在外面的雙手已經隱隱有些冷了,“先前我還以爲,皇后是有什麼妙計,能神不知鬼不覺把軒轅浩給救走,如今看來,倒是那另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纔是真的。”
先前她同軒轅晟睿在疑惑之時,猛然間便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點,甄后這麼做,或許並不是爲了在皇上的面前演戲,好伺機救出軒轅浩,而是原本就有將他徹底置於死地的打算。
對於甄后來說,如今的軒轅浩就是已經徹底失敗,甚至還極有可能會連累到她的一個禍患。想要保住自己的周全,犧牲了他纔是最好最明智的選擇。只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在面對自己親生兒子的時候,甄后竟然能毫不猶豫地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這一死,倒是真的保全了皇后。”軒轅晟睿看了一眼那在風中飄搖的人皮,軒轅浩的死,對於甄后來說,也是在向皇上讓步,做出了妥協,是在暗示皇上,彼此各退一步,她這次認栽,絕不會爲了軒轅浩而多做出任何的事情,至於皇上,也不要再死抓住軒轅浩的那句話不放,與她死纏到底。
其實百里秋水他們心裡清楚的很,皇上之所以願意順着甄后的意思,各退一步,根本原因還是因爲,現在的他不敢貿然與甄后硬碰硬,即便是贏,也是兩敗俱傷的地步。甄后這些年在蒙正的勢力盤根錯節,並不是一天兩天便能輕易扳倒的。
秋季的天空,要比往日晴朗的許多,即便是天色已暗,也仍舊可以看得出那一片湛藍,凝視着這高曠的天空,百里秋水忽然站穩了腳步,“夫君,我累了。”
軒轅晟睿微一錯愕,隨即上前攬住她,“那夫君就揹你走。”
“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百里秋水輕輕推開他的手,
“你並不留戀這皇位的不是嗎?”
或許是看到了軒轅浩如今的下場,百里秋水只覺得對宮中的一切都越發厭惡寒心,權利、利益的誘惑如此可怕,竟會讓一個母親,忍心將自己的兒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便推向了死路。在這種地方多待一天,她便會覺得那種令人絕望的寒氣更加滲入自己身體一寸。
於是第一次,她對他有了請求。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忽然就什麼都不想要再去多想,只想要找一處清靜的地方,和他一起歸隱山林,又或者二人浪跡江湖,四處遊山玩水,都號過於在這種陰冷的地方一天天地過下去。
“秋水,我……”軒轅晟睿一開口,卻有些難以啓齒般的猶豫。
從他開始與她在百里府裡面相依爲命的那一刻起,他就認定了自己這輩子,只要是爲了她,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只是……這一次,他卻不能自私的點頭。
“你不願意走嗎?”不必聽到答案,只是看到他現在的樣子,百里秋水的心裡便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你該不會……”
皇上對軒轅晟睿的偏愛,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想必私下也曾和他談論過皇位一事。權利的誘惑有多大,百里秋水已經眼睜睜看太多人陷進去過,如今該不會是……
“不要亂想,皇位對我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吸引力,我只是……”軒轅晟睿擰眉,像是糾結了半晌,才輕嘆一聲,“我現在還走不了。現在蒙正太子被廢,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對着那龍椅虎視眈眈,自古以來,爲了皇位弒父殺君的事情不再少數,我只是擔心父皇。”
百里秋水看着他,那如清泉般的目光,幾乎可以看穿他的內心,“我不明白,就算是當時在百里府,你對一手把你帶大的二嬸也不過如此,爲什麼現在卻會如此不捨這個父親?”
“你們都以爲,父皇他對我的彌補,就只是傾盡所有的賞賜和毫無緣由的袒護麼?”軒轅晟睿淡淡一笑,“如果真的只是這些身外之物,我想必也不會對一個從來都沒見過的父親如此掛念了。你還記不記得,我最後離開百里府之前發生了什麼?”
不等百里秋水回答,軒轅晟睿便又開了口,“倘若我當時真的能遊刃有餘的應對一切,我不會貿然丟下你離開百里府。當時無名帶我逃回蒙正,說是隻剩一口氣也毫不爲過。刺殺我的人步步緊逼,那時的皇后在朝中的勢力,要比現在還如日中天。”
百里秋水面露錯愕,“皇后她原來的勢力會比現在還要大?”
“不錯,當時我也是走投無路,只能冒險聯繫到了父皇,是父皇將我藏匿起來,又拼盡渾身解數,才壓下了皇后,保住了我。但你可知道,父皇當時也是冒着極大的危險才保下了我。父皇他當時,同樣也是命懸一線。”
“所以,我現在走不得,父皇對我沒有養育之恩,卻有捨身相救之恩。他現在身處爲難當中,我實在無法一走了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