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柳家出來,已經是子時,整個青陽城似乎睡着了一般,這些日子因爲幾大商家被水賊所劫,楚家被抄家,柳家大少爺遇害身亡,整個青陽城都貌似緊繃起來。
入夜,出行的人都少了很多。
慕容琛走在青陽城街頭,不快不慢,在他身後三步的距離,跟着孟離。
“孟離,這裡與我們那裡相比,是不是很好?”慕容琛在青陽河便停住了腳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眉頭微微蹙起。
孟離想了想道,“漠北苦寒,比這裡冷很多,不過孟離還是覺得漠北更好!”
“哦?爲什麼?”
“漠北的人比這裡的人好!”
慕容琛一笑,眉眼中多了幾絲無奈,他問的哪是這個?
“族主,您是不是喜歡這裡?”
慕容琛搖了搖頭,“我也更喜歡漠北的人!”
可是,他更擔心柳非君不喜歡漠北。
風沙漫天,冰天雪地,每天都要穿的像個球兒一樣,在青陽城這樣富庶的地方呆慣了的柳非君能適應漠北的天氣嗎?
“族主是在擔心柳姑娘麼?”孟離忽然意識到慕容琛問話的含義。
慕容琛沒有說話。
“孟離覺得族主不必擔心,柳姑娘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有主見,既然她是自己心甘情願去的,那也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屬下聽說,之前柳姑娘聽到族主出事,便直接想要放下青陽城的事情去找族主!”
慕容琛聽完一笑,都說關心則亂,原來是真的,連孟離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他竟然沒有看到。
慕容琛想到這裡身形一躍,這一刻,他急切的想要看到柳非君。
孟離一愣,趕緊追了上去,最近族主的心情有點兒不定啊!
夜色朦朧,輕盈的身影跳躍在小小的水城之中,不多時便沒有了蹤影。
正午的陽光,即便是青陽城,也沒有往日的熾烈,伴着微風,讓人有一絲涼爽。
柳非君換下了男裝,此時一襲月牙白的袍子,就連她自己都說不上這是什麼樣式,最起碼她沒有見過女人或者男人穿過。
有些無聊的靠在牀頭,手裡捧着書,卻入不了眼,柳非君最終還是放下了書,望着頭頂上的牀柱的花紋發呆。
大眼睛眯起,滿是慵懶,神情中有一絲倦意,臉上有幾許百無聊賴。
慕容琛進門便看到這副模樣的柳非君,不由得一笑,忙習慣的她,終有一日可以好好歇着,卻還覺得無聊。
“很無聊?”
慕容琛走到牀邊坐下,伸手將她的頭髮捋順。
柳非君點點頭,伸手拉過慕容琛的手,寫道,“我想回柳家一趟!”
慕容琛低頭想了想,認真的看着柳非君,“前幾日你身體不好,沒有和你說,”頓了一下,仔細打量柳非君的表情,“柳家大少爺已經遇害身亡,葬禮也在幾日前舉行過了!”
柳非君一愣,眉頭皺起,繼續寫道,“是祖母?”
慕容琛點點頭。
柳非君苦笑一下,微微嘆氣。
“是不是不開心了?”
聽到慕容琛的問話,柳非君搖了搖頭,“可能是因爲自己突然不在世了,一時接受不了!”
看到柳非君在他手心寫下的話,慕容琛忽然一笑,“我們一起重生!”
柳非君一愣,這纔想到,前些日子‘武辰周’死了,多了個慕容琛,現在竟然又輪到她了。
“以後你就不是柳非君了,這個名字也不能用了,我該叫你什麼?”
柳非君咬了咬脣,擡手在他的手心寫道,“母親曾給我取名,顏念卓!”
慕容琛等她寫完,慢慢握緊了那隻手,“顏念卓?我以後叫你阿卓!”
柳非君同意的點頭,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起身下了牀,走到桌邊,拿了筆寫道,“柳非君死了,現在柳家如何?”
“都很好,有洪家照拂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慕容琛就知道她放心不下柳家。
柳非君咬了咬脣,“本來我想拿下楚家送給你的!”
“這麼大的禮?”
“你爲了我冒險,我當然要還禮!”柳非君擡頭一笑,繼續寫道,“不過現在,楚家被抄家,什麼都沒有了!”
慕容琛搖搖頭,“你的心意更重要!”
“我能再見祖母一面嗎?”
慕容琛微微嘆氣,伸手從袖子裡拿出了柳老夫人的那封信,“這是老夫人給你的,她不想你冒險!”
柳非君接過信,卻沒有打開,心中酸澀難耐,“我什麼時候可以說話?”
慕容琛臉色一僵,然後又慢慢展開,“你的力氣太大,傷了元氣,總要多養些日子,再說你的外傷都還沒有好!”
柳非君不再說話,其實就她現在這個樣子,回到柳家只會讓祖母擔心心疼。
“皇上給的時間馬上就到了,我們先回京城?”
慕容琛看着上面的字,眉頭捕捉痕跡的皺起,她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將他說的話放在心上?
她根本都沒有想過要去他的家鄉看看。
慕容琛最終點了點頭,然後便藉口有事忙,便離開了。
而柳非君
因爲想事情,並沒有注意到慕容琛臉色的不同。
柳非君將筆放下,目光流連在那封信上,她如果這次不去見祖母一面,日後還會有機會嗎?
柳家雖然沒有生身之恩,可是卻有養育之恩,她這一走,能不能回來還兩說,難道真的不能再回去看一眼?
柳非君微微嘆氣,將那封信貼着心口放着,終於釋懷一笑,她一定還會再有機會見到祖母的。
只要她一死,柳家就徹底安全了,再沒有人盯着。
靜靜的午後,柳非君就這樣安詳的坐着,嗅着玉蘭花樹的味道,感受着青陽河的波動,竟然無比的平靜。
“你要去上京?”
聽到開門聲,柳非君才突然睜開眼睛,看到來人,不由得一笑。
夜七走到書桌邊,歪頭打量柳非君平靜的神態,心頭微微一震,“爲什麼要去上京?”
柳非君眉梢微揚,擡手拿了筆快速寫道,“上京還有事沒有了結!”
夜七搖了搖頭,“可是‘武辰周’已死,你讓慕容琛怎麼回去?”
柳非君微微一低頭,轉而擡頭繼續寫道,“他以武辰周的身份在大周,其實有很多的事情要要做吧?”
夜七沒有說話,當然有事做,不然是閒的沒事幹嗎?
“現在他沒了這個身份,而我在上京還有事做,正好我可以替代他!”
夜七看着上面的字,不由得一震,“你想……”
柳非君點點頭,“我娘對卓家的恩情始終銘記,儀妃的死疑點重重,我不能視而不見!”
“還以爲你是爲了皇家的榮華富貴和滔天權勢呢!”夜七撇嘴一笑,“那你怎麼不告訴他?”
柳非君眉頭微微一皺,“你也不要告訴他!”
她要爲孃親還債,可是不能拉上慕容琛一起,若是慕容琛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會不惜一切幫她,可那不是她想要的。
阿琛爲了幫她,丟掉了現在的身份,而她現在能做的就是還他一個可以現用的身份。
夜七微微點頭,嘀咕道,“我巴不得他誤會呢!”
柳非君沒有注意他的話,還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
皇上和那座皇宮,她確實沒有什麼感情,但是儀妃卻不能白死,母親爲了儀妃寧願飄零一生,她明白,母親這麼做都是因爲卓家當年的恩情,她母親答應要救儀妃的孩子,現在那個孩子卻依然杳無蹤跡,她不僅要查明儀妃的死亡真相,還要找到那個孩子。
柳非君想到母親,眼眶微紅,她的記憶裡雖然沒有母親靈動的身影,可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東西卻能讓她感覺到深切的母愛。
這是她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
她的母親念着的恩,她也念着,她母親想要償還的債,她自然也會還。
顏念卓!
她的母親一直不曾忘記卓家的恩情,等她找到那個失蹤的孩子,想必母親也會瞑目了!
以後,她只是顏念卓!
阿琛有句話說的對,她和他一起重生了!
柳非君,或者說顏念卓,露出一個平靜的笑容,等到找到那個孩子,她就可以跟着阿琛去他口中的苦寒之地,平靜的生活。
顏念卓敲了敲桌子,引起夜七的注意後,才又寫道,“阿琛在上京要做什麼,你告訴我,我幫他!”
夜七蹙緊了眉頭,這……還是算了吧!
夜七還未說話,門,又被推開了,慕容琛走了進來。
顏念卓立刻收了桌子上的紙,眼中滿是疑問的看着慕容琛,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琛將夜七在,臉色不虞,“阿卓,我們要走了!”
顏念卓認真的點點頭,趕緊寫道,“大海,來了嗎?”
“大海和小九都來了!”
顏念卓笑容一甜,那就好。
“展飛也來了,說是在臨走前有事和你說!”
顏念卓眉頭微蹙,能讓展飛如此嚴正的提出來,一定不是什麼小事。
夜七一聽眉梢揚了揚,“你們說話,我先走了!”
顏念卓等到夜七走出去,才扯了扯慕容琛的衣袖,然後寫道,“讓展飛進來吧!”
慕容琛臉色依然不好,但是還是點了點頭,然後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顏念卓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彆扭的慕容琛沒有以前可愛了!
展飛已經來就看到自家大少爺表情糾結的坐在書桌後,不由得一愣,然後便驚詫的瞪大了眼睛,“大少爺,您……您怎麼……”
此時的他家大少爺,分明束着的是女子髮髻,衣衫也是……
顏念卓得意的一笑,看到展飛恨不得將眼睛瞪出來了的模樣,擡手寫道,“嚇傻了?”
然後,慢慢推過去。
展飛一愣,這才發現大少爺一直不曾說話,“大少爺,您……您不能說話了?”
顏念卓點點頭,繼續寫道,“只是小傷,過段時間就好了,不要讓老夫人知道!”
“大……大少爺!”
顏念卓不在意的一笑,“以後不要叫我大少爺了!”
“嗯!那……大小姐?”展飛試探的問道。
顏念卓點點頭,“你是
有什麼事?”
“是這樣,大小姐,您失蹤的這些日子,咱們的人一直找不到,我就找了小九,告訴她咱們已經識破了她的身份,便讓她也跟着找,不過她怕被主子罵,所以一直沒敢向上稟告!”
顏念卓點點頭,小九跟在她身邊時間不短了,此時能夠做出這樣的選擇,她也有幾分欣慰。
展飛回身走到了門口,打開門將小九和大海帶了進來。
小九一見顏念卓,立刻跪了下去,“公主,小九給您請安!”
聽到小九的聲音,展飛一愣,目光一下驚詫起來,公主?
顏念卓擺了擺手,示意她起身。
小九卻沒有動,依然直挺挺的跪在那裡,“公主,奴婢確實是聽命定北王,可是這次公主失蹤,奴婢沒有如實報告,主子一定會怪罪奴婢,奴婢……”沒有說完已經哽咽起來。
大海白了小九一眼,他怎麼就沒有看出來這個小子不僅女扮男裝還是個奸細?
顏念卓微微嘆息,看來小九是真的嚇壞了,不然也不會這般說話顛三倒四。
展飛知道她不能說話,寫字又不方便,便說道,“小九,這次帶你來這裡,不是讓你來哭訴的!”
小九這才抹了抹眼淚,“公主,九兒以後就跟着公主,求公主收留!”
顏念卓也想到了這一點兒,微微一沉思,看向展飛。
展飛領會到,說道,“九兒,大小姐一直待你不錯,你卻揹着大少爺……大小姐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大小姐從來都是寬以待人,都不與你計較,現在大小姐既然已經要回上京,正好你回稟了定北王,就不用再回大小姐身邊了!”
小九一聽臉色頓時慘白下來,“不,不,公主,奴婢辦了錯事,若是回王爺身邊,王爺一定不會饒了奴婢的,您就看在之前奴婢無功也有勞的份兒上,收留九兒吧!”
顏念卓眉頭一皺,臉色有些不悅。
展飛先看了看顏念卓的臉色,不由得眸色一厲,呵斥道,“哭哭啼啼做什麼?是你先對不起大少爺,你還有臉哭?”
“小九兒沒臉,可是……可是小九捨不得公主,從小就沒人將小九當人,公主是對小九最好的人,小九……小九知道,小九對不起公主,可是現在真的知道錯了,公主怎麼罰小九都行,就是別趕小九離開!”
說着,小九‘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展飛臉上有些不忍,試探的看向顏念卓,見大小姐沒有什麼表情,不由得輕輕咳了一聲,“小九兒啊……”
還未說完,便聽到‘篤篤……’的敲桌子的聲音。
展飛轉頭看向顏念卓,“大小姐?”
顏念卓擺擺手,示意他帶他們下去!
展飛一笑,立刻躬身道,“那展飛帶他們去收拾一下!”
小九臉色頓時更加蒼白,“公主您念在過往的情分,救小九兒一命吧!”
展飛給大海遞了個眼色,大海立刻手上使勁兒,將小九給強硬的攙了起來,“你瞎嚎叫什麼?吃準了咱們大少爺心軟是不是?”
展飛無奈癟了癟嘴,一扯他們兩個,然後帶着他們向外走去,“行了!大小姐已經收了你了!”
小九頓時一噎,聲音卡在了喉嚨裡,回過神來就要去給顏念卓扣頭,卻被展飛給拉了回來,“小九兒,我可先告訴你,如果你心懷不軌,或者對你舊主子念念不忘做什麼對不起大小姐的事,我展飛一定不會放過你!”
小九兒高興的咧了嘴,使勁點頭,“展飛哥,您放心,公主對小九兒有再生之恩,小九兒就算是死也不會做對不起公主的事情!”
一個疾言厲色的威脅,一個一臉討好的發誓,還有一個愣頭愣腦的跟在旁邊,看到他們走出去,顏念卓才輕輕一笑,大海和小九跟着她,她也輕鬆幾分,大海有忠心但是頭腦不夠靈活,小九兒正好心思靈敏。
“就這麼簡單放過一個奸細?”
聽到聲音,顏念卓擡頭纔看到慕容琛已經走到了桌子旁,“她現在無路可走,相信能夠爲我所用!”
看到她寫的字,慕容琛微微搖了搖頭,“對於潛在的危險,還是除之而後快的好!”
“也許不只是危險,還是一個機會!”顏念卓胸有成竹的寫道,奸細?只要發現了,從來就不是單方面的,對方能夠通過奸細拿到想要的消息,而她,也可以通過奸細將想讓對方知道告知對方。
慕容琛眉梢一揚,擡手捋了捋髮梢,脣角翹起,“就說嘛,你這個女人怎麼會那麼好心?”
顏念卓臉色一僵,本以爲他用回原來的身份會正經一些,看看,那張嘴依然讓人討厭,“不如你好心,將楚信彥弄的口不能言腿不能行!”
“怎麼?你心疼他?”慕容琛懶懶散散的坐在椅子上,斜眼看她。
顏念卓白他一眼,她心疼楚信彥?“你是故意來給我添堵的麼?”
慕容琛扭扭脖子伸伸胳膊,她要去上京難道就不是給他添堵?“你猜對了!”
顏念卓一滯,伸手將筆扔在桌子上,卻不想,筆尖上的墨汁一下彈起來,竟然染在了自己的袍子上,一點一點,一處一處,慢慢暈開。
慕容琛嘿嘿一笑,“惡有惡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