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徑直走到面前,那少女一雙美目在卞小都身上轉了一圈,“撲哧”一樂,道:“卞小都,你怎麼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原來此時卞小都身上衣衫破爛,胸前還露出個大洞,臉上又是血又是泥,攪和在一起,與旁邊葉禎兒不分軒輊。
卞小都一見到那少女,心中便狂跳不止,幾乎要把胸口震碎了一般,好在他修佛多年,此時強自按捺,道:“這還不是全憑姊姊所賜。”那少女皺眉道:“怎麼是我所賜?我好心叫人請你回去,是你自己非要逃跑,我又有什麼辦法?”卞小都淡淡道:“小僧若不逃跑,恐怕早已給人射死,這會兒也不能陪姊姊說話了。”
少女“哼”了一聲,道:“我可沒讓人把你射死,那日你離開後,你師傅宣淨禪師便到我府中尋你,我說你剛走不久,然後派人去追你……”說到這裡,忍不住一笑,道:“我叫人對你稍加懲戒,那是有的,誰叫你口無遮攔,胡言亂語。”卞小都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絕無胡言亂語,小僧所說句句是實,小僧對姊姊一見傾心,從此夜不能寐,神魂顛倒,只是想着姊姊容顏。”
衆人臉色大變,少女身後的一名中年道士,“嚓”的一下拔出長劍,上前喝道:“和尚,你這還不是胡言亂語麼?你一個出家之人,心中動念尚且不該,何況還這麼毫無羞愧的說出來,就算你是宣淨禪師的弟子,你若犯了這個色戒,我們也決不放過你!”卞小都對他睬也不睬,仍對少女道:“有一回,小僧路過麥田,聽一個村姑唱歌,小僧思念姊姊,便把歌詞記住了,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少女沉着臉道:“卞小都,你是求佛之人,怎的說話這般顛三倒四,也不怕佛祖懲罰你!”
卞小都道:“小僧已着色相,在小僧心裡,姊姊便是佛,小僧求的便是姊姊。”那道士大怒,“刷”的一劍,劍尖抵在他心口上,喝道:“賊和尚,你不想活了麼?”卞小都對劍刃視而不見,只是對少女道:“望姊姊慈悲。”
那少女一臉無奈,扭身對身旁道士道:“赤松真人,咱們看在宣淨禪師面上,不必與他計較,他愛說什麼便由他說好了,咱們只當聽不見吧。”赤松長劍不動,仍指着卞小都心口,道:“李姑娘,你心腸好,不願與這小賊計較,但這小賊着實下流,恐怕會折損姑娘清譽,不如讓貧道今日把他除去,我想宣淨禪師知道實情後,也不能怪罪咱們。”
不等少女答話,忽然東北角上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赤松師叔說得不錯,這小賊早就該死,她前日擅自破解我祖師鎮妖石,放走妖物,赤松師叔不必手下留情,只管下手便是。”衆人聞言,擡頭望去,只見不遠處道袍忽忽,大袖飄揚,數十名灰袍道士排列兩隊,直向這邊而來,剛纔說話那人,正是前日與卞小都大戰一場的女道士玄妙。
赤松望見衆道,不禁喜道:“上泉道兄,小弟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當前一人,步履輕盈,仙風道骨,一張面頰白皙光澤,頦下微微幾縷青須,正是玉龍門第五代掌門上泉真人。
上泉真人面含微笑道:“赤松師弟別來無恙,這一向可還好麼?”赤松哈哈一笑,道:“小弟這一向在紫雲觀中修行,不理凡俗事務,倒也清閒,只是上泉道兄百事纏身,這二十幾年不見,卻越活越年輕了。”
上泉道:“赤松師弟取笑了。”幾步走到近前,目光一轉,落到卞小都身上,沉聲道:“這位小友,你與我玉龍門有何等仇怨?爲何無端破解我祖師鎮妖石,放走妖孽?”卞小都此時一心繫在對面少女身上,別人對他說些什麼,他一句也沒聽見,這時眼見少女扭開面孔,不再望自己,不由得心中酸苦,想道:“她爲何對我如此無情?我怎麼才能使她回心轉意呢?”
上泉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大爲不敬,臉色更加陰沉,忽然旁邊一個破鑼般的嗓子怪叫一聲,罵道:“我操他奶奶!今天是什麼好日子?怎麼天下老道都跑到這裡集合來了?”衆道聞聽此話無禮,一齊朝那人望去,但見那人一身破破爛爛,十足乞丐模樣,不覺心中輕視,誰也沒把他放在眼裡。玄妙喝道:“你這臭叫花子嘴裡放乾淨點兒,再若胡說八道,小心我扇你大耳刮子。”
話音未落,猛然“啪”的一響,大家誰也沒瞧清楚,玄妙臉上已結結實實捱了一掌,衆人心頭一驚,擡頭看時,見那人仍好好站在原地,好似從未動過,一根鐵杵似的手指正指點着玄妙臉面,罵道:“我操你奶奶的狗婆娘,咱倒看看是誰扇誰大耳刮子!”衆人這才知道此人身手了得,登時好幾名道士拔出長劍,縱身過去,把他圍在當中。
那人自然是葉禎兒,此時他仰面向天,嘿嘿冷笑,全然不把衆道放在眼裡。上泉真人跨前一步,森嚴道:“閣下何人?爲何與我玉龍門作對?”葉禎兒翻了翻眼皮,不屑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問我何人?告訴你,老子與玉龍門仇深似海,今日定將你等老道斬盡殺絕!”
上泉心中氣惱,臉上卻不動聲色道:“閣下好大的口氣,在下玉龍門掌門上泉,今日便向閣下領教,看你如何把我等斬盡殺絕了!”說着一揮手,衆弟子聚攏過來,把葉禎兒包括卞小都一起重重包圍起來。
葉禎兒倒背雙手,不言不動,只是脣邊不住冷笑。
剛纔卞小都全身心都撲在少女身上,對週遭事物全然不聞不見,這時忽見那少女退出老遠,正不知發生何事,忽聽得身旁葉禎兒哈哈大笑,轉頭一望,但見四周佈滿劍陣,殺氣凜然,葉禎兒神情狂傲不可一世。
卞小都問道:“施主,發生了何事?這些道長幹麼用劍指着咱們?”葉禎兒“呸”的一聲,罵道:“去你奶奶的,你這個色僧,你剛纔說什麼來着?你說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你把別人藏在心裡不能忘掉,那小狐狸怎麼辦?你還去找她麼?找到她後便要忘掉她麼?哼哼!你好好想想吧,待老子殺完這些老道後,再來和你算賬。”
卞小都怔了怔,道:“施主爲何要殺這些道長?”葉禎兒道:“這個不用你管,你只管好好呆在一旁。”卞小都道:“施主可知殺一人便添一分罪業,你殺這許多人,那是幾生幾世也還不清了。”
葉禎兒冷冷道:“別人殺我,我自然要殺別人,難道別人殺你時,你也不殺別人嗎?”卞小都一聲長嘆,道:“其實小僧也常常爲此煩惱,別人殺我,我若割肉相讓,對別人便是罪業,使別人罪業,也是我之罪業,而別人殺我,我反殺別人,那還是我的罪業,總之不殺人是罪業,殺人也是罪業,唉,有時候小僧常想,若大家只講道理,不用屠刀,那就好了。”
葉禎兒不以爲然道:“小和尚枉自煩惱,全是胡話,世上有可殺有不可殺,可殺之人你不殺,纔是最大的罪業。”卞小都一呆,隨即喜道:“施主說得不錯,是小僧愚鈍了,原來世上有可殺不可殺,殺可殺之人,纔是天下至理。”
這兩人一問一答,談談說說,全沒把衆道放在心上,衆道心中憤恨,但因剛纔見識過那人出手,所以這會兒神情凝重,誰也不敢首先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