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何去何從
經過三天三夜的清點,此戰戍城軍戰死六萬餘人,重傷三萬餘人,剩餘戰鬥力不足五萬。
就在三軍好不容易放下兵刃,放鬆緊繃的肌肉和神經,安心修整、補眠、醫治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又撥弄着每個赫和將士心絃,久久不能平靜。
樂嘉蓬康,那個被他們奉爲天選之子、民族希望的少年英主昏聵獨斷、猜忌忠臣、引狼入室、燃起東境之火,在盟友豺狼之心畢露、兵臨城下之時又罔顧百姓信任、棄城而逃,再無蹤跡。
而現如今他又在軍民衆志成城,不計生死,撥亂反正的最後,假模假樣跑了出來,代表赫和上下感謝北凌出兵援助的恩情,並願交出赤練浮屠軍團和全部軍權,歸順北凌,這真是讓大家痛心不已。
凌不惑沒有當即答應,只是叫人將樂嘉蓬康及兩百餘名赤血賭徒嚴密的安置了起來。
顧予初得了消息,不顧身上的傷勢,穿戴好準備去正殿找凌不惑,要去見那個狠毒的狼崽子,可沒出門口就被攔了下來。
“我要見他!”
“你的傷還沒好,別鬧。”凌不惑將她趕回了房間。
“你答應他了?赫和歸順北凌,我是不是該恭喜你?”顧予初坐在牀角,斜着眼睛很是鄙視。
凌不惑哭笑不得:“你們女人是不是面對喜歡的人腦子就不轉了?啊?”
“誰誰喜歡你了?!”她瞪大了眼睛分辨道。
“呵!”凌不惑點到爲止,轉向正題,“他一個有名無實的君主,腆着臉要撿這個便宜,我能讓他得逞麼?我就算答應,赫和三軍和百姓心不甘情不願,都是白搭,北凌也不會耗費軍資養一羣懷有二心、圖謀不軌的軍隊。”
“你想要範越頃等心甘情願俯首稱臣?老狐狸,我可不會幫你!”
“呵,不敢勞予初小娘子大駕,一隻殘軍而已,但憑他們自己心意。”凌不惑掀開被窩,示意她乖乖躺下,可她揪着牀前帷幔就是不肯。
“好一句但憑心意!”顧予初迷起眼睛,掰彎了攀附帷幔的金鉤,“那赤練浮屠那羣怪物要怎麼處置?我看不如直接殺了,以防後患。”
凌不惑拿被子裹在這個倔強女子的身上,再起身單手撐起帷幔,一邊隨便打了一個結,一邊說道:“如今東境全面開戰,他們這樣好的戰鬥力不好好利用豈不是浪費。”
“他們是一羣怪物,你如何確保能驅使他們?”
“你以爲我吊着樂嘉蓬康的胃口是爲了什麼,他既是有心臣服,自然要拿出誠意,赤練浮屠刀槍不入,以一抵百,用來做攻城先鋒最好不過。”
顧予初琢磨了一會,覺着有理。
“行行行,這事我不和你煩,但我要見樂嘉蓬康!”
她盤起了雙腿,頤指氣使了起來。
“暫時不能見。”凌不惑蹙眉站在她的面上,俯視着這個倔強的女子。
“爲什麼不能?”
“那隻小狼崽子詭計多端,吊着他無人問津,時間越長越是能自亂陣腳,再說,萬一他又打你的主意要挾我怎麼辦?我已經吃過一次虧,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凌不惑說的異常認真,可眼前這個女子似乎沒有聽進去。於是,他突然蹲了下來,雙手扶在牀沿,環着她,溫柔的安撫道。
“放心好了,我保證這次他絕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顧予初一下子滿臉通紅,仔細想來,也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凌不惑的爲人和手段她自是相信的,便撇撇嘴,不再糾纏。接着,她輕輕推開他的胳膊,慌張的躺了下來,背過身去,打發這個惱人的貨趕緊離開。
又過了五天左右,凌不惑親自前往赫和殘軍休憩的軍營,會見了範越頃。
沒有樂嘉蓬康在場、顧予初也沒有露面,凌不惑就歸順一事直接詢問赫和領軍將領的意見。
“範大人,樂嘉國主向北凌遞交了臣服的國書,但本太子還沒有收,赫和如今這局面,還是要聽聽各位將軍的意思。”
“凌太子客氣了,我等臣子自然沒有權利置喙國政。”範越頃恭謙客氣,其他將領也不表一態。
凌不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笑了笑:“眼下赫和這局勢,一個空有名頭的國主抵不過掌有實權的將軍,範將軍忠肝義膽、爲國爲民,自然無需如此愚忠。”
“凌太子,我等忠於家國,絕無二心啊。”說道家國忠心等事,範越頃很是敏感,着急解釋煩。
“範大人莫言驚慌,我不過幾句戲言。不過範將軍的意思我也大抵明白了,既然你們無心歸順,我北凌也不會勉強。”
“這……”各位赫和領軍將領面面相覷,紛紛猜測這話中的意思。
凌不惑停頓了一會,拿捏了一下,又繼續開口:“當然,眼下西戎來犯、戰事焦灼,東境共同域西的舊盟下,三國應當同仇敵愾、互幫互助,所以,範將軍當不必有所顧忌,只要共對外敵,赫和一應行軍要務我北凌絕不干涉。待到東境戰火平息之後,赫和何去何從,範將軍再與樂嘉國主從長計議也不遲。”
說罷,他代顧予初慰問了紅釵女軍及各路傷兵以後便直接回了玉泉宮,二個時辰後下達三軍,全軍就地半月修整,待到北凌另外十五萬大軍抵達,再拔營南下,驅趕西戎賊子。
可軍令下達沒過二日,凌不惑在檢查顧予初傷勢的時候,近衛吾芩前來通報,說是範越頃等幾名將軍求見。
凌不惑沒有意外,他扯了扯嘴角,幫顧予初掖好被角,準備離開之際,被牀上的女人揪住了袖口。
“你又搞什麼鬼?”她質問道。
“昨日我去找範越頃,問他樂嘉蓬康歸順,他和諸位將軍有何意見,若是不願意,北凌也不強求。”凌不惑直言不諱,半點沒有欺瞞她的意思。
“就這麼簡單?”顧予初半信半疑。
“不然呢?你呀就安心養病,一會兒千萬別出來添亂,就算要出來也別太駁了我面子。”
交代以後,凌不惑便出門見客,範越頃帶着兩位親信早已經侯在原樂嘉國主議政的書房之中,他們一見正主,便立馬下跪行禮。
“範將軍,這是何意?”凌不惑假意不解,心裡卻比誰都明白。
“臣等願意率赫和全軍歸順北凌!望殿下成全。”
“起來說吧。”凌不惑很是客氣,待他們三人座定,笑着開口,“不過一日,範將軍怎的就變了主意?”
“凌太子見笑了,眼下這局勢,共抗西戎是頭等大事,這點臣等與北凌目標相同,西戎兇悍,準備周全,臣等孤軍作戰實在沒有勝算,不如跟隨北凌,聽從凌太子統一調遣,於大局百利而無一害。”
範越頃言辭懇切,自稱爲臣,將昨夜赫和將領共同商議的結果和盤托出,這也是赫和殘軍目前最好的退路。
一來,他們的確勢單力薄,又無足夠軍餉糧草,實難支撐多日行軍,北凌若想一舉剿滅之簡直輕而易舉。
二來,國主已降,若他們執意不從,依照樂嘉蓬康的多疑的性子,恐被秋後算賬,不得善終。
三來,國主猶在,若此時他擁兵自重,自立爲王,實在難以服衆,遭人詬病。
所以幾廂權衡之下,唯有歸順北凌纔是上策。
“看來,範將軍當真是忠君愛國的一代良將啊,但本太子以爲,赫和軍馬還是獨立行軍比較好,省的天下以爲我北凌趁火打劫,意圖吞併赫和。”凌不惑不置可否,也是冠冕堂皇的敷衍着。
“凌太子,臣等是真心歸順啊,請殿下明察!”範越頃又起身跪了下來。 顧予初聽了很久的牆根,終於忍不住從屏風後衝了出來。
“我的小心肝,傷還沒好,起來做什麼?”
凌不惑見此,一個箭步向前趕緊攙扶,如此親密,顧予初翻着白眼,怒目推開,可這個男人還是不依不饒,堅持扶着她座上了主位,而自己則站在一旁,單手搭着靠椅背。
這些範越頃看在眼裡,心裡頓時明白了他們二人關係的不簡單,於是臨時改了主意,請求由顧予初統領赫和三軍,這樣不僅架空了樂嘉蓬康的權勢,又爲赫和三軍找到了一個更好的靠山。
顧予初大驚,趕忙推辭。
“樂嘉蓬康還活着,範大人卻棄主另投,豈不是要置冉琦公主於不忠不義的境地?”凌不惑解圍之餘,還不忘提了提顧予初赫和公主的名諱,以提醒範越頃顧予初也是正正經經的樂嘉後人。
顧予初知道他明面裡幫着自己,卻又給踢給了範越頃好的由頭,頓時氣得腦子發漲,又不好發作,便狠狠的掐了他的腰腹,而凌不惑則是一臉寵溺,沒有半分不悅。
“國主無道,百姓心死。再說公主也是樂嘉後人,瓊州之戰,一直與大家生死與共,軍中聲望頗高,我等效忠跟隨,也並無不妥。”範越頃心領神會。
“範大人,我實在是愧不敢當啊!”顧予初本能的要站起來,可卻被凌不惑給壓了下去。
這時,其他兩位將軍也齊齊跪下,懇求顧予初答應。
“我不同意,赫和公主是北凌的太子妃,本太子可不忍心讓她冒着生命危險,衝鋒於陣前。”凌不惑見此,又故意唱着反調。
“誰是你的太子妃!”顧予初咬牙切齒地質問道,可凌不惑仍舊滿面春風,眼神裡滿是寵溺。
範越頃犯了難,這樣的局面是他不曾預料到的,一時不知還如何是好。
雙方僵持不下,凌不惑這才鬆了口,做起了和事佬:“不如這樣,赫和軍馬仍由範將軍統領,冉琦公主作爲副帥,樂嘉國主進獻的赤練浮屠用作你軍的開拔先鋒,但行軍需聽從東境戰事的統一調遣,一應糧草軍餉也皆由我北凌擔負,如何?”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範越頃當即應下,高興之餘瞥了眼默不作聲的顧予初,又趕忙懇求,“望公主護佑赫和殘軍!”
顧予初瞪了一眼凌不惑,上前幾步扶起了跪地的範越頃:“若範大人不嫌棄,我自當竭盡全力。”
“臣代表赫和三軍感謝凌太子慷慨匡扶,感謝公主的竭心護佑!”
待到他們心滿意足、感恩戴德的退下之後,未等顧予初發作,凌不惑一把橫抱起了她入了內房。
“你個混蛋,放我下來!”她一邊罵道,一邊狠狠扒拉着凌不惑的臉頰。
“乖,一會就好。”
他雖無奈,卻還是像哄着三歲孩子一般耐心,直到顧予初安穩的靠在牀上,他的臉已然被掐的紅了好幾塊。
“問吧。”凌不惑坐在牀前,很是坦然。
“你故意撇開樂嘉蓬康去見範越頃,問他歸順的意向,不過就是爲了挑撥他們君臣的關係,讓範越頃主動臣服,是麼?”
“是!”
“爲什麼?當時我刺殺丁一,斷了赫和歸順北凌的大好機會,那時你不急,爲何在今時今日,知道範越頃已沒有退路,臣服是早晚的事兒,卻還要來這一手?”她雙手揪住他的衣領,很是霸道。
凌不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鬆開,可這個女人就是不肯。
“樂嘉蓬康什麼人你不清楚?他臣服北凌不過因爲失信於臣民,爲保權勢的無奈之舉,若範越頃愚忠,待到西戎退去,有了兵馬和底氣的小狼崽子還不知道要掀起什麼風浪,到時候赫和軍馬和百姓纔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範將軍不會是非不分,助紂爲虐!”
“世事難料,搞不好他還會擁兵自重,自立爲王。”
顧予初沉默,頹然的鬆了手。
人心的確難測,她費盡心力,只想過策應赫和軍力奮起抗敵,助益東境戰事,卻從未考慮過這支隊伍以後該還何去何從。
今日凌不惑這樣說,一下點醒了她,無論如何,這樣一支力量絕不能落到樂嘉蓬康那樣居心叵測之人的手裡,否則,赫和以後不知還會有怎樣的災禍。
“既是爲了架空樂嘉蓬康的權勢,爲什麼非要牽扯上我?”
“無論你承不承認,你是樂嘉皇族皇宗玉牒親封的公主,樂嘉蓬康失信於民,而你卻有功於國,所以,只要有你在赫和軍中一天,範越頃或者其他人就不敢造次。況且今日殿上你的表現.”凌不惑笑了開來,“他又不傻,你現在是北凌太子心尖上的人,這是赫和全軍求之不得的護身符。”
“你利用我?”顧予初又氣了起來,指着他的鼻子問道。
“我讓你千萬別來,就算出來也不要太任性,可你就是不聽話,這不讓他們誤會了,還來怪我。”凌不惑聳聳肩,似笑非笑,一臉的得意。
“你是故意的!”
“我沒有。”丰神俊朗的男人一臉的無辜。
顧予初伸手給他一拳,結果牽動了傷口,蜷起了身子,疼的厲害。
“等你傷好了,隨你怎麼發泄,但現在必須乖乖養傷。”凌不惑見她疼痛不已,心疼的厲害,便也不再逗她,“我問你,你傷好了之後打算做什麼?”
“自然是上陣殺敵!”
“入我北凌的麾下麼?日後有人質疑,又要費一番口舌解釋。”關於啓幀,凌不惑點破不說破,“所以赫和這隻大軍是你最好的掩護,你作爲赫和公主上陣殺敵無可厚非,沒人可以說三道四。”
顧予初幡然醒悟,明白了他的苦心,她感激的看着這個男人,一句謝謝卡在喉嚨。
凌不惑雖心思深沉,對她卻是坦蕩真誠、關懷備至,並且事事都爲她籌謀計劃,從前她都是閉着眼睛忽略了一次又一次,可他心裡清楚卻從不在意,這樣的情誼她要如何去還?
“戰場兇險,我不願見你冒險,更不忍心圈禁你於金籠玉宅之中。你有你自己的天地,我越是鍾情於你,越要成全你的心願。”凌不惑見她不言語,輕輕握住她的手,坦白了這個被自己責難過千百遍的卑微真心。
顧予初再也忍不住,眼淚直直的掉了下來。
“傻不傻?感動的哭了?”凌不惑撥了撥她額前的亂髮,笑了起來。
“你才傻。”她輕輕的說出了壓在心底這句話,若從前的那些個感謝都是敷衍與客套,那今日便是她再也難以掩卻的感動。
凌不惑抿抿嘴,從懷裡掏出了那枚金簪,笑着說道:“喏,還你,日後若對我有所指示,不用再彎彎繞繞,我都答應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單手接下,低頭不說話。
“你的心意若只是一枚金簪,我早送你千隻萬隻了。”他苦笑着,眉宇間被情愛折磨的疲憊一覽無餘,“若只是這只不喜歡,自己還他便是,不用拿來安慰我,好好歇着吧。”
凌不惑沒有多留,他雖身經百戰,卻也害怕這個女人再一次明明白白的拒絕他,這樣狼狽的被打倒,再咬着牙站起來,其中滋味,實在是太苦了。
顧予初一夜無眠,細細端詳這枚冰冷的簪子,足金璀璨,鳳凰羽毛栩栩如生,她雖心裡喜歡,可這卻不是她心中若想。
而她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