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知道我們要來，又或者是擔心我們迷了路，張嵐就站在路口，還是那件長衫，只是神情在燈光和夜色的籠罩下看上去更加的清冷了。
赫亦銘快步走上去的時候，張嵐便轉身，然後朝一旁的一棟居民小樓走去，我也趕緊跟了上去。
“你這個賤人，有本事不要跑。”
赫亦銘破口大罵，對一個女人大罵，他很少這樣。
我當然能夠理解，此時他心底淤積着多少怒氣，但，光是怒氣也沒有用。
張嵐只是緩緩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我沒有想過要跑，時間不早了，在這裡，會影響到很多人休息。你不就是來找我算賬的嗎？”
她淡淡的說完，腳步又朝前走了幾步。
動作是那麼的淡定和緩和，到了她的住處，她緩緩拉開一扇房門，屋子裡有一盞昏黃的燈。
我拽住赫亦銘的胳膊走進去，想要提醒他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緒。
屋子裡簡陋極了，完全不像是一個正常的人家住的地方，屋子的角落裡有個煤球爐子，也是微弱的火光。
陰暗潮溼的屋子裡，氣味不是很好聞。張嵐從櫃子裡找出兩個杯子，拎起爐子上的熱水壺，給我和赫亦銘一人倒了一杯水。
她沒有將熱水端過來遞給我們，而是眼神淡淡的掃了一旁的凳子，“如果累了，就坐下吧，這水是燒開的，渴了自己喝。”
這樣淡的語氣，我並不覺得奇怪，但是對於赫亦銘來說，他可不一定能接受這樣的冷淡。
此時，他只是想要弄清楚二十年前發生的事情。
“你告訴我，巧英到底是不是你故意賣給人販子的？”
赫亦銘沒有坐下，他厲聲問道。
屋子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我能夠聽到隔壁那戶人家炒菜的聲音。赫亦銘的眉頭始終都是緊蹙着，兩個拳頭也攥得緊緊的。
張嵐嘆了口氣，“是我。那個孩子的事情，我一直耿耿於懷，是我以爲，只要帶走了巧英，天佑就會和我在一起的。”
她居然一點都沒有否認，這樣的磊落，着實是讓人汗顏。
她說完這句話，而後看向了赫亦銘，“你今天來，是找我算賬的，要殺要剮隨你便。那個孩子的事情我很愧疚，但是事已至此，我說什麼都是沒有用。”
她擡起眼瞼看向赫亦銘，對上赫亦銘那充滿怒火的眼眸。
赫亦銘還是攥着拳頭，額頭山的青筋都暴露起來了。
他沉重的腳步走上前幾步，一把抓住張嵐的衣領，“你這個賤女人，想要得到別人的老公，就這麼不辭手段嗎？你也真是太可惡了。”
他惡狠狠的罵着，但張嵐的臉上，卻是一絲一號的畏懼都沒有。
她就那麼看着赫亦銘，“是的，你說得對，我就是個賤女人。可是我只是想要跟我愛的人在一起，我就錯了嗎？”
有一滴眼淚，從張嵐的眼角滑落下來。
哪怕是過去了二十年，哪怕哪個她深愛的男人連死的時候都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她還是執迷不悟一往情深。
就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赫亦銘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愛？你這樣也算是愛嗎？你這樣不擇手段的愛，完全就是自私。我姐姐哪裡得罪你了？她只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你連孩子都不放過，難怪褚天佑不會喜歡你這樣的毒婦。”
這番話從赫亦銘的嘴裡說出來，張嵐一下子難以承受了。
我想，她冷清疏離也罷，她自私也罷，但是應該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惡毒吧。
她的臉上顯出一抹傷心來，因爲，赫亦銘說的話雖然難聽，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她那麼深愛的褚天佑，根本就不願意多看她一樣。
一輩子的守候，也只是水中月鏡中花。
那一刻，應該是戳中了她的痛處。
“是啊，我這麼惡毒的女人，怎麼可能得到他的愛？赫亦銘，你殺了我吧。”
她再次看向赫亦銘的時候，眼眸中就只剩下絕望了，“當年，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巧英。是我讓她無辜的受到了傷害。”
她竟然開始懺悔。
只是，這樣的懺悔實在是太晚了一些。
“說，當年指使你那麼做的人到底是誰？你不是說還跟曲存喜有關嗎？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時候你要是不說實話，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赫亦銘是着急着想要知道一切真相。
張嵐苦笑了一聲，“我原本就是生不如死，你還能讓我怎樣？我也算是豪門的小姐，可是爲了他，我去當了夜總會的小姐。呵呵，你以爲，我就那麼懼怕死嗎？赫亦銘，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臉上閃現出一抹變幻莫測的情愫來。
見赫亦銘沒有做聲，她又接着說道，“我本來就活夠了，可是閻王偏偏不要我的命，他只是想要折磨我，看着我難受。赫亦銘，你想要我怎麼生不如死，我都可以接受的。”
她說的如此坦然，倒是讓人忍不住唏噓了。
我拽住赫亦銘的胳膊，衝他搖了搖頭，“赫亦銘，不要這樣。”
我那時候並不是因爲同情張嵐，我只是覺得，爲了一個連生死都不在乎的女人弄髒了自己的手，實在是不值得的事情。
張嵐輕笑了一聲，“過去的事情，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是的，我全部都知曉。你媽媽怎麼死的，你姐姐怎麼丟的，還有你，怎麼生的。我都知道，但，赫亦銘，真相要靠自己去找，我是絕對不會告訴你的。”
真相？
難道張嵐的意思是，真相遠遠不止如此嗎？
可是，到底還隱藏着什麼真相呢？
我那時候完全不得而知，我只是敏感的察覺，這就像是一個漩渦一樣，裡面還暗藏着很多很多的東西，我想要知曉，但眼前卻迷濛着一層厚重的霧氣。
赫亦銘鬆開了封住她衣領的手，張嵐的身體有些虛弱，突然失重，就這樣跌落在地上，她也不覺得疼，緩緩地爬起來，看了赫亦銘一眼，“命運都是公平的，赫亦銘，這句話你以後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