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天就漸漸地暖了。
風吹在臉上已經感覺不到寒意,迎春樹也打滿了花骨朵,一早帶簡武簡文去學塾報了名,簡文就張羅着上山挖幾珠花樹裝點霸王居,想到再有五六天他們就要去學塾,也沒幾天自由的日子了,甄十娘便沒阻攔,只吩咐秋菊和紀懷鋒,“……看仔細了,別磕了碰了。”便獨自回到了祖宅。
“……看這胎像,孩子可是不小。”給喜鵲檢查完,甄十娘幫她繫好衣服,“再一個多月就該生了,你不用再像以前那麼吃,營養夠了就行,否則,孩子太大了生的時候遭罪。”
“孩子大不好嗎?”喜鵲有些奇怪,女人都以孩子長得大自豪,老葛家的八斤,生下來就八斤四兩,婆婆樂的合不上嘴,逢人就炫耀,還特意起名叫八斤。
“……大了容易難產。”甄十娘笑着解釋道,“有苗不愁長,你看文哥武哥剛出生那會兒,跟個小貓崽子似的,這不也活蹦亂跳的。”
簡文武哥出生時還不到四斤,喜鵲看着都不敢抱。
喜鵲就點點頭,“也是……”想起什麼,她忽然臉色發白,“奴婢會不會難產?”預產期快到了,喜鵲越來越焦躁不安。
“你啊……”甄十娘嘆了口氣,“告訴你多少遍,這孩子順頭順溜的,你就是不聽。”嚇唬道,“仔細再這麼焦慮不安,孩子生下來會弱智。”
“奴婢這不是害怕嘛。”每每想起甄十娘生簡武簡文時的慘烈,喜鵲就打心裡恐懼。
甄十娘白了她一眼,“這麼好的條件你還擔心什麼?放在幾個月前連穩婆都請不起的苦日子,你還不生了?” 想了想,“……我打算把李道婆和崔媽都請來,過些日子就接進祖宅,也免得到時來不及。”
“這太破費了。” 喜鵲臉漲的通紅,“奴婢天天跟着您喝牛奶就已經奢侈了……”這樣的日子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婆婆天天囑咐奴婢不能太驕縱,拖累了您,她生過孩子也有經驗,您又有醫術,有你們守着,以奴婢的意思穩婆不找都行”商量道。“要不,就到時候現找吧。”提前請來,管吃管住都是銀子。
“我是大夫,又不是穩婆,根本就不會接生……”
“將軍”正說着。門外傳來小丫鬟的問候聲。
怎麼這個時候就回來了?
甄十娘唬了一跳,看看漏壺剛辰時二刻,匆忙站起來。
沈鐘磬已大步走進來。見他臉色不善,甄十娘忙給喜鵲打了個眼神,讓她躲出去。
孕婦戰戰兢兢和悲傷恐懼的情緒對胎兒都不好。
“將軍今兒回來這麼早?”甄十娘笑着幫他脫了黑色的絲絨斗篷,回頭招呼冬菊,“……給將軍上茶。”
“你穿個試試……”沈鐘磬把拎回的包袱遞給她。
“什麼?”甄十娘好奇地打開,是一套湛藍色的錦緞長衫。
男人的衣服?
甄十娘身子一震,暗道,“他爲什麼讓我換這些?”一瞬間她想起了讓李齊夫婦騙他簡大夫是男人的事情。
難道他不相信。懷疑她是換了男裝在外行醫?
念頭閃過,甄十娘這個冤啊,她行醫時可是百分之百的女裝。這算不算自做聰明,要是真被他這麼武斷地冤枉,誤打誤撞的揪出她這個簡大夫來。她還不如去撞牆!
擡眼偷偷向沈鐘磬望去。
他眉頭緊蹙,冷俊的神色中多了一絲凝重。
“這是男人穿的!”心如沸水煮茶,甄十娘神色泰然自如,她隨手把包袱扔到了一邊,“將軍戲弄妾。”
不穿,不穿,打死她也不穿。
沈鐘磬正匆匆地往外走,聽了就一皺眉,驀然回過頭。
“妾從沒穿過這個。”見他要發怒,甄十娘搶着爲自己辯解。
“……軍營不讓女人進。” 沈鐘磬皺頭舒展了些, “你快點換,我去取些東西立刻就走!”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甄十娘怔了好一會兒,“您是讓妾跟您去軍營?”她追到門口問,“去幹什麼?”
沈鐘磬已經走出了屋子。
這個煞星!
要她去幹什麼提前告訴她一聲能死啊!
因爲知道他們的緣分不長,彼此都不是對方的歸宿,甄十娘一直以一個朋友和下屬的角度對待沈鐘磬,對他的所作所爲從不計較。
可是,甄十娘發現,她越來越無法忍受沈鐘磬這種悶葫蘆似的大男子主義,什麼事情不到臨跟前,他牙風都不會跟她漏一句。
扶着門框,甄十娘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讓自己平息下來。
身子畏寒,別人都換了薄棉襖,甄十娘依然還穿着沈鐘磬特意給她定做的輕軟保暖的水貂皮馬甲,見包袱裡的一套男式棉衣太薄,甄十娘索性就沒換,只把長衫和下裳直接套在外面,裡面是毛皮外面是單衣想想就古怪,好在甄十娘瘦,這樣一穿人反而顯得很魁梧,不是個頭相較一般男人顯得有些矮,倒真像一個風度翩翩的大男人。
下裳有些長,直接塞到靴子裡,頭髮打散了讓冬菊給挽了男人髻,用沈鐘磬的簪子別了,婷婷地站在銅鏡前,恍然一個嬌俏的小書生。
沈鐘磬看着直呆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他上前把甄十娘耳朵上兩隻東珠耳塞摘了下來。
甄十娘暗暗吐舌,“到底沒扮過男人,竟忘了這些細節。”
沈鐘磬搬着她的肩又端詳了半天,自言自語道,“臉色太白淨了,一點都不像男人。”回頭招呼冬菊,“打盆水進來。”
這意思就是說他否決了簡大夫是她女伴男裝的!
甄十娘聽了心裡就一陣歡騰,不着痕跡地強調道,“……我本來就不是男人嘛。”理直氣壯的語氣帶着股撒嬌的味道。
沈鐘磬嘴角的紋路不知不覺間就柔和下來。
“你要幹什麼?”見沈鐘磬拿了包藥粉倒入水中,拉了她就上前去洗,不覺一陣心跳,“妾早洗過臉了。”
“這是易容的,可以改變膚色。” 瞧見甄十娘一副城隍誠恐的模樣,沈鐘磬有些好笑,“死都不怕,她竟怕這個。”鬱悶的心情瞬間好了不少。
也聽說古代有易容術,幾乎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不過甄十娘可不相信,她使勁往外推沈鐘磬的手,“你嫌白,妾出去抹點土就行,你別把妾給毀容了!”來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古代就成了棄婦不說,身體孱弱又帶着一對拖油瓶,她可謂是諸事不順,唯一自豪的便是這張臉了。
每每疲憊不堪、心灰意冷的時候,照照鏡子,總能讓她找回一些自信,找回一些堅強活下去的勇氣,她可不想讓沈鐘磬就這麼給毀了。
果然女人都愛美,她這麼清冷的一個人也不例外。
被她躲閃的神態逗的,沈鐘磬在繃不住臉色,哈哈大笑。
“將軍……”甄十娘惱羞成怒。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沈鐘磬止了笑,“這藥粉只是改變膚色,用特定的藥水一洗就掉,軍中的密碟常用。”
“那總得先做一下試敏吧。”甄十娘小聲嘟囔道。
世上從來就沒有放之四海而皆能用的藥方,這藥水對別人沒事,誰知道對她會不會過敏,會不會被刺激的生出一臉紅疙瘩,她這張臉皮可是水嫩水嫩的薄。
“什麼?”沈鐘磬沒聽懂。
想起這空間還沒有試敏這個詞,甄十娘身子僵住。
那面沈鐘磬已經把她拖到水盆邊,聊起一把水就往她臉上抹去。
“妾自己來!”也知爭不過沈鐘磬,這麼心急火燎地來接她去軍營,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兒,他絕不會給她一天時間做試敏的,見他用強,甄十娘只得退而求其次,推開了他自己動手洗。
望着銅鏡中一張蕎麥色的俏臉,恍然和之前換了個人,活脫脫一個小書生,甄十娘第一次暗暗驚歎,這古代有些秘方當真不容小覷。
沈鐘磬也滿意地點點頭,拿過鶴氅親自給她披上。
“馬車呢?”瞧見榮升牽了兩匹馬站在門口,甄十娘疑惑地看向沈鐘磬。
沈鐘磬早已飛身上馬,坐好後俯身一把撈起甄十娘放在身前。
甄十娘渾身不由一僵,還沒等她開口,沈鐘磬一催馬鐙,戰馬四踢一揚,已經衝了出去。
甄十娘嚇得整個人縮進沈鐘磬懷裡,心裡把他狠狠地罵了一回。
看着她乖巧地躲在自己懷裡,整張小臉都貼在了胸口,沈鐘磬嘴角就高高地揚了起來,他騰出一隻手把鶴氅使勁給甄十娘裹了裹,小心翼翼的動作中,有着一股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珍視。
沈鐘磬的馬快,三十多里路,不過一個時辰就到了豐谷大營。
雖是第一次騎馬,可一來時間短,沈鐘磬又把她寶貝似的護在懷裡,除了初時的驚嚇和一路的刺激外,甄十娘倒也沒感到不適,被沈鐘磬抱下馬,她挺直了腰背學着男人的大步隨在沈鐘磬身後往軍營裡走,目光不由自主地四處巡視。
沒看到她想像中的教軍場和氣勢磅礴的大部隊,入目只是一排排的軍營。
“將軍好……”
“將軍好……”
兩邊崗哨紛紛向沈鐘磬挺身施禮。
無視衆人的問候,沈鐘磬帶甄十娘繞過一排中軍大帳,來到一處低矮的軍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