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辦法先勸走少爺……”正爲難間,紀懷鋒在甄十娘耳邊悄聲說道,“事後我會讓這個學堂消失。這不是危言聳聽,身爲大內侍衛,別說弄沒一個學堂,就是把整個梧桐鎮屠了也不在話下。
鼓動學生罷塾,簡武是大周開國以來頭一份!
傳出去,鬧不好會影響他一生的仕途,這可不是兒戲。
從此消失?
甄十娘身子一震,他這話什麼意思?
她臉色一寒,“你不許亂來!”
對上甄十娘少有的威儀目光,紀懷鋒嘴脣動了動,到底退到了一邊。
甄十娘擡眼朝先生望去。
先生五十多歲,身材高挑,穿了件深藍色細布長衫,刻板的一張臉,五官長得也中規中矩,一部花白的鬍子一根根地都翹了起來,看到他,甄十娘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魯迅名著裡的孔乙己。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先生兀自哆哆嗦嗦地嘟囔着,原本聲音壓不過簡武,周圍靜了下來,他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晰,“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責,今兒不把你……”
“我沒爹,你不用……”話沒說完,就被簡武打斷。
甄十娘心像被針紮了一下,“武哥!”聲音因失控而顯得格外的淒厲。
簡武聲音一頓。
先生打人就是不對,沒料娘是非不分就喝住自己,簡武眼圈刷地紅了起來,他瞪眼看着甄十娘,現出一臉的委屈。
回過神,把甄十娘自己也下了一跳,“她怎麼竟然當衆失控了。”穩了穩心神。不看兒子委屈的小臉,甄十娘轉向先生,“我是簡武的母親,打擾先生了。”
先生才發現甄十娘。
送簡文簡武入學時,先生見過甄十娘,對這位溫淡柔和,談吐不凡的女子印象頗深,心裡奇怪,“這麼一個慈祥的母親怎麼竟會養出一個這麼霸道的兒子?”對上甄十孃的溫淡寧靜。胸口的怒氣一瞬間消失了大半,他朝甄十娘拱手道,“簡姑娘來的正好,簡武不服管教,帶頭聚衆鬧事。今日簡姑娘無論如何也要給老夫一個說法!”
“此事皆因責打狗子引起。”甄十娘誠懇地看着先生,“……先生爲何要責打孩子?”
“犯錯自然要打!”
“打的目的就是爲了讓他們記住教訓,下次不犯錯……”甄十娘順着他的意思說道,“是吧?”
“當然!”先生點點頭,“玉不琢不成器!”
“先生說得是……”甄十娘點點頭。
先生頭就高高地昂了起來。
娘明明說過先生打人不對,而且還講過許多農民起義和學生示威遊行的故事,怎麼一轉眼。娘竟變了?
竟然連問都不問就當衆說先生對!
簡武委屈地憋着嘴,眼淚在眼圈打轉。
紀懷鋒看不下去,正要開口,就聽甄十娘話題一轉。“責打只是一種手段,是先生爲了讓學生記住教訓的手段,既然是手段,就應該有效果。先生縷縷使用均不見效,爲什麼還堅持要使用。不試試別的方法呢?”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先生,“所謂條條大路通極樂,有許多法子都可以達到先生所說的雕琢目的啊。”又道,“孔子弟子三千,可記錄聖人言行錄的《論語》中,卻沒有隻言片語提到教育弟子要用鞭笞,孔聖人施教一貫主張‘不憤不啓,不悱不發’的方法,先生難道沒有讀過這些聖賢之書?”
簡武目光就閃閃地亮起來。
圍觀衆人也發出一陣唏噓聲。
嘴裡不說,自己的孩子每每被打的兩手紅腫地回去,任哪個父母都心疼,原本也認爲先生打的對,所謂不打不成材嘛,此時聽了甄十孃的話,細品一品,也覺得很有理。
孩子受到教訓就是,爲什麼一定要打得那麼重呢?
直到此刻,先生才發覺甄十娘這話是在給設自己套。
先前簡武帶頭罷課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是可以扭送官府治罪的,所以他纔敢氣勢洶洶地和罷課的學士對持,但現在甄十娘拿聖人的言行指責他打孩子不對,就不同了。
“你……”他指着甄十娘說不出話。
習慣於學生對他言聽計從,習慣於之乎者也地彰顯文采,像這樣針尖對麥芒的狡辯,先生還真不會。
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先生氣的兩手直哆嗦。
“打個比方……”他這面氣的說不出話,甄十娘卻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她指着蜷縮在長桌上的狗子,“我聽武哥說,他是因爲背不出書才被先生責打,天天打都背不出來,先生有沒有想過……”她拉長了聲音,“或許他不是不肯用功,是他根本沒聽明白先生講的東西,抑或,已經背下來了,因怕責罰,在您面前一緊張就忘了?”
轟……
話音一落,罷堂的學生立時喧囂起來。
有人已經嚷出來
“我就是在家背的很好,一到先生面前就忘了……”
“我也是……”
“我是念着拗口,跟本不明白什麼意思,才背不下來……”
……
議論聲越來越大。
先生臉色漲紅,咬着牙硬着頭皮說道,“簡姑娘既然認爲簡武欺師的行爲對,那就公堂上見!”
所有的聲音頓時一空。
紀懷鋒臉色微微發白。
背後有大將軍和皇帝撐腰,別說過公堂,就是交給刑部他也不怕。
可簡武小小年紀一旦過了公堂,留下欺師滅祖的案底,在民間傳揚開來,可是會影響一輩子的。
簡武雖然有理,可再有理也不能公然欺師,就像父母再不對兒女也不能不孝一樣。
天地君親師,都是要受拜祭的,欺師辱師者是連秀才都沒資格考的。
衆人紛紛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幽幽嘆息一聲。“……就說以個人之力鬥不過這封建禮教!”
見衆人都沒了氣勢,先生冷冷地哼了一聲。
正要作勢讓護院去報官,鎮住衆人,卻聽甄十娘說道,“……簡武還小,只知道追求對錯黑白,不會考慮大局”她指着躺在桌子上的狗子,“我若是先生,當務之急不是和學生對持。分出誰對誰錯,再耽誤下去,於來江就沒命了!”於來江是狗子的學名。
循着甄十娘目光望去,先生臉色一陣灰白。
只見先前還蜷縮着的狗子,現在四肢伸開。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呼氣多,進氣少,儼然已經沒氣的模樣。
“這……這是怎麼回事?”先生兩腿發軟。
事情已經鬧的全鎮皆知,這時再出了人命……他有多少理也抵不過殺了人啊。
狗子爹孃早就來了,看見兒子直挺挺地躺在那裡,原本着急。但礙於眼前的陣勢,也沒敢上前,見甄十娘使過眼色,一下撲過去。“狗子!”隨着一聲淒厲的叫聲,狗子娘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驚天動地。
先生軟軟跌坐在地上。
……
四月天,孩子的臉,前一刻還晴空萬里。轉眼間便陰雲密佈。
隨着一陣狂風吹打窗戶的噼啪聲,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整個院子一瞬間冒起一股青煙。
被罰站在院子裡的簡武簡文腳動了動,透過玻璃瞧見孃親的身影木雕般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兩人立即又挺直了胸。
喜鵲,秋菊,冬菊,李長河,李長海,連紀懷鋒等人也一起,齊刷刷地跪在地上。
眼看着窗外的雨下成了煙,秋菊心疼的眼淚直往下掉。
喜鵲連連給甄十娘磕頭,“是奴婢沒看好他們,夫人就罰奴婢吧,下雨了,好歹讓文哥武哥進來吧。”
紀懷鋒跟着附和,“少爺已經知道錯了,夫人讓他們回來吧。”
甄十娘只一動不動地坐着。
“奴婢去給他們打個傘!”秋菊騰地站起來。
“我去!”紀懷鋒跟着站起來。
“誰敢!”甄十娘冷喝一聲。
“夫人!”秋菊撲通跪了下去,“文哥武哥年齡還小,會生病的。”
“這柱香沒燒完,誰也不許幫他們。”甄十娘聲音斬釘截鐵。
“……上午少爺只是想爲狗子鳴不平,是仗義,他沒有錯!”眼看着簡武簡文都淋成了落湯雞,紀懷鋒破天荒的給甄十娘磕了個頭,“我願意替少爺受罰。”
“再加半柱香!”
紀懷鋒傻在了那兒。
突然,他推開門衝出去,朝簡文簡武大喊,“你們進屋去!”大不了把他們帶萬歲跟前讓萬歲護着,看她還敢罰。
看着簡武簡文淋着發白的小臉,紀懷鋒是真紅了眼。
簡武簡文一動不動站着。
“聽見沒,這裡有我,你們快回去?”紀懷鋒去拽簡武。
簡武一把甩開他,“……是我魯莽闖了禍,娘說要站一注香!”
看着眼前這張和沈鐘磬一樣倔強的臉,紀懷鋒手慢慢地垂了下來。
喜鵲秋菊雙雙跑到香案邊,大口大口地吹着氣,渴望這柱香塊點燒完。
看着紀懷鋒李長河等人都冒着雨陪簡武簡文站在了外面,甄十娘猛扭過頭去。
兒子被罰在雨中,她比誰都心疼。
可是,簡武這霸氣魯莽的性子,不讓他受點教訓,以後還不知會闖出什麼大禍。
這次是自己用計,靠着絕世醫術讓狗子裝死騙過了先生,下次呢……她百年以後,還有誰能爲他們遮風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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