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務可不比地方政務,叛一個殺頭必須的層層上報,轉圜迴旋翻供都有機會也有空間。軍令如山,一個差池說殺頭就殺頭,連請旨都不用,尤其眼前這個煞星,傳說他之所以能帶出一支鐵律的部隊,就因爲他原本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軍中之人,哪個不怕他!
一旦讓他給自己套上一個影響軍務的帽子,皇子皇妃也保不了他。
孟釧鑄冷汗刷地淌了下來
“達仁堂製造假藥,犯了人命官司。”他強制鎮靜地賠笑道,“本官也是奉公行事,還望將軍見諒。”語氣已經沒了之前的氣勢,隱隱帶着一絲討好。
“製造假藥,犯了人命官司……”沈鐘磬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忽然擡起頭,“人犯招供了?”又問,“孟大人已經定案了?”
“這……”孟釧鑄心裡發苦,“若人犯招供定案他就不怕了。”心裡嘀咕,硬着頭皮說道,“人證物證俱在,本官正要帶回去審問。”
“這就是還沒審清了?”沈鐘磬聲音突然一冷。
孟釧鑄一哆嗦。
“我雖不懂政務,可也知道大周律例,案情未審理定性前不得查封嫌疑人產業……”沈鐘磬咄咄地看着孟釧鑄,“孟大人只是懷疑達仁堂出了假藥,並未坐實,就擅自查封達仁堂,阻礙我軍中的麻藥配製,所謂何來?”又道,“可是有萬歲聖旨特批?”
“這……”
律例是那麼規定的,可真正執行中有幾人按着程序走?
早摸清了達仁堂的背景,他纔出的手,誰知道他們竟和軍中籤了這麼大一筆訂單,難怪這達仁堂竟然連太醫院都敢得罪,原來是傍上了更大的金主。
軍中訂單都是絕密。若今天沈鐘磬不拿出來,他是絕對查不到的。
孟釧鑄心裡連連叫苦。
“既沒定案又沒聖旨,孟大人就不能查封達仁堂,阻礙我的軍務!”沈鐘磬猛一回頭,“來人,進駐達仁堂監製麻藥。” 即沒理由查封,那他的部隊進駐達仁堂監督製造麻藥就是理所當然了,說着,又回頭看着孟釧鑄,“既然達仁堂涉嫌製造假藥。李掌櫃你該帶走就帶走,只別妨礙了我的軍務。”說出,若有似無地朝李齊瞟了眼。
李齊瞬間挺直了後背。“大人想調查假藥之事,小的跟您去就是。”
瞧見沈鐘磬身後的兵士紛紛跳下馬背朝達仁堂涌去,孟釧鑄心撲撲一陣亂跳。
說是監督製藥
這些人一旦進駐了達仁堂,就是不折不扣的保鏢!
有這些兵痞坐鎮,他以後還怎麼封達仁堂。他還怎麼可能逼出達仁堂的秘方?
若拿不到秘方……上面那位還會護着他嗎……若沒了這個後臺……他……越想越怕,孟釧鑄恍然發現今天自己伸頭是一死,可縮頭死的更快!
沒辦法,拼了!
若能在沈鐘磬的威壓下封了達仁堂,帶走李齊這些人,讓他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後臺沒用。這些人就招的更快,只要他能連夜錄下口供,逼出秘方。完成了主子的交代,將圓滾滾的木頭做成船,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念頭閃過,孟釧鑄一咬牙,“人犯雖沒招供。但證據確鑿,本官也是依法辦事。還望沈將軍配合。”聲音頓了頓,“將軍若要聖旨,本官明日定當給您請來。”無論如何,只要能拖過眼前就行,孟釧鑄說着,厲聲朝身後的衙役高呼,“都給我看好了,達仁堂已被官府查封,任何人不得擅自闖入。”
呼啦一聲,三十幾個衙役一字排開和衝上來的兵士對峙起來。
沈鐘磬眉頭一立,“孟大人是要來硬的了。”
一股無形的煞氣瞬間蔓延開來。
從沒見過這仗陣,周圍看熱鬧的百姓一個個面色發白,哪還能發出聲音。
一瞬間,諾大個廣場鴉雀無聲。
空氣繃的緊緊的
撲通撲通,人羣中有人攤在地上。
“將軍且不可魯莽。”見沈鐘磬臉色青黑,擡手就要動粗,隨在他身後一直沒說話的參贊魏武急忙攔住,“夫人的藥絕不會有問題,這顯然是陰謀,您這樣硬來,反倒失了理,讓夫人陷於被動。”
難道就這樣讓他們把達仁堂封了?
想起這達仁堂凝聚了甄十孃的所有心血,若被她知道了,還不知怎麼難過,沈鐘磬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都鼓了起來。
“來人!”他猛喝一聲,“進駐達仁堂監製麻藥,有膽敢阻攔者一律拿下,交由萬歲發落!”
既然甄十孃的丸藥絕對沒有問題。
那他索性就把這些人直接都帶到萬歲跟前,讓萬歲審訊,看誰還敢從中作弊!
“……誰敢!”孟釧鑄尖細的嗓子變成了破鑼。
這些人哪聽他的。
沈鐘磬一聲令下,衆兵士呼啦上前抓了人就綁。
別看孟釧鑄手下這些衙役平日在老百姓跟前作威作福,他們哪是沈鐘磬精兵的對手?
人家一伸手,連兵器都沒亮就堆歪了。
老百姓更沒見過這架勢,惶恐之餘見到士兵們只綁衙役,並沒爲難他們,甚至還朝他們禮貌地頷首,人羣中頓時高喝叫好起來。
天天被欺壓,老百姓沒幾個不恨當官的。
能親眼看到這羣當官的被嚇到屁滾尿流,真是大快人心。
孟釧鑄雙腿直打顫,“你……”他色厲內荏地指着沈鐘磬,“光天化日之下捆綁官府衙役,你就不怕王法嗎?”
沈鐘磬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正亂着,遠處幾批快馬疾馳而來,“閃開,閃開……”領頭一個黑衣侍衛一邊將馬鞭在空中甩的三響,一邊大聲喊道,“太后懿旨!”
“……將假藥涉及一干人犯悉數帶回上京,責由太醫院配合三法司會審。沒定論前不得查封達仁堂資產,影響其對軍中藥品的供給。”
怎麼會,怎麼會?
太后怎麼會親下懿旨管這點小事?
這達仁堂,到底有多大的背景!
孟釧鑄雙手捧着太后懿旨傻了眼。
於飈撲通坐到地上。
正沉默間,又一陣馬嘶,一輛藍緞色高鵬四輪馬車風塵僕僕地衝過來。
“馭……”車伕一摟繮繩,馬車堪堪地停在衆人眼前。
看到馬車,沈鐘磬頓時驚住。
待聽到車裡傳來一聲悶哼,車簾飛起,馬車內雪白的銀狐皮大氅一晃。裡面的人險些被顛出來,沈鐘磬渾身的肌肉頓時一陣緊繃,他怒目看向孟釧鑄。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一股聶人心魄的殺氣瞬間升騰起來。
孟釧鑄感覺自己的心絃就要蹦斷了,“你……你……你要幹什麼?”他一步一步向後退去,被石頭絆了下,撲通坐到地上,惶恐地看着如煉獄煞星般的沈鐘磬。孟釧鑄腦海中驀然閃過上元節夜他連殺兩個重臣萬歲卻只降了他一級的事,忽然間,他有一種明悟:
眼前這個人一怒之下殺了自己,就像碾死一隻螞蟻!
下體一陣溼熱,孟釧鑄再顧不得其他,雙手撐地。使勁向後挪動,“你……你別亂來,我。我可是朝廷命官!”
沈鐘磬一步一步向前走。
魏武榮升等人一個個都張大了嘴,本能地想勸阻,可被沈鐘磬身上那股聶人心魄的殺氣鎮住,哪還開的了口。
剛剛還歡呼雀躍的百姓見了這情形也一個個迥然色變,張着嘴發不出聲音。
諾大個廣場寂靜無聲。衆人俱眼睜睜地看着沈鐘磬在孟釧鑄腳下站定。慢慢地擡起手朝他腦袋劈去。
“將軍!”千鈞一髮之計,馬車裡傳來一聲黃鶯般清婉的聲音。“……此事自有三法司公斷,將軍就饒了他吧。”聲音頓了頓,“我不喜歡看到將軍殺人。”
手掌堪堪地停在了孟釧鑄頭上,沈鐘磬身上的殺氣頓時一消,他朝孟釧鑄猛踢了一腳,“滾!”
呼……
衆人屏在胸口的一口氣總算吐了出來,紛紛回頭看向馬車。
微風拂動,馬車簾微微揚起,裡面一張絕美的容顏一閃而逝。
“……已經求了太后懿旨,你怎麼還親自來了?”幾步來到馬車前,沈鐘磬溫和的聲音和先前的那股暴戾殺氣恍然判若兩人,“這大冷的天,顛壞了吧?”
“還好。”裡面的聲音輕柔婉轉,“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不親自來看看,我不放心。”
馬車裡的人到底是誰?
只輕輕一聲就消弭了剛剛那股足以令人心神俱滅的暴戾殺氣。
眼看着沈鐘磬親自護了馬車朝達仁堂的大門走去,圍在達仁堂門口的衆人呼啦一聲,自動閃開了一條路。
眼睛還止不住地朝被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張望
這人到底是誰?
公主,郡主?
“……那人是誰?”迎面十里香雅間裡的黃素郎也在問錦緞男人,“竟然讓沈大將軍親自牽馬拽凳?”地痞出身,黃素郎本身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被剛纔那一仗陣嚇住,他總算見識了什麼叫真正的蠻橫。
連朝廷命官都敢眼皮沒眨一下就要一掌給滅了。
這沈鐘磬,可不是他這個級別敢較量的!
相應的,他就更好奇馬車裡的那個能令沈鐘磬這個地獄煞星俯首伺候的神仙似的人物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錦緞男人頗沒好氣。
“……不是說沒後臺嗎,怎麼能求來懿旨?”眼看着達仁堂青黑色大門上的封條被三兩下撕掉,黃素郎臉色發白。
這大約是大周史上最短命的封條吧?
漿糊都沒幹就被人揭了。
誰若再敢告訴他這達仁堂沒後臺,他黃素郎找他拼命!
爲設這個局,他可是大把的銀子都花出去了……沒了丸藥秘方,這銀子,還能要回來嗎?
黃素郎目光晦澀地看着錦緞男人。
他們的主子,能壓得過太后嗎?
而那面的李太醫也正臉色發青地往馬車上爬,一腳踩空了,撲通,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