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又下了一場大雪,如今看着這杯大雪覆蓋的營場,似乎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天色尚早,就連軍士們都沒有開始演習。
一步一步擡着雪,藍色的裙角隨着蘇錦卿的步伐,似乎綻放出大朵大朵的藍蓮花,步步生蓮,莫不如是。
旁邊的龍挽月一身雪青色的羣裝,站在蘇錦卿的身邊絲毫不遜色,沉默卻不低調,兩人臉上皆是一片無波無痕,就連跟在他們身後的那羣騎着馬的將士們都忍不住感嘆,“不愧是離王妃。”
不愧是離王看中的女子。
一步一步走向戰場最中央已經搭好的臺子,上面是已經綁好的易燃樹枝,而一桶桶油已經圍在四周,一切準備就緒,似乎就等着蘇錦卿的到來。
北辰墨不在,赫連雲起不在,誰都沒有在,諾大的戰場之上,竟然沒有一個人,空曠寂寥,旁邊的龍挽月嗅到濃重的油脂氣味,神色微斂,有些擔心的開口,“這味道……”
“沒事。”蘇錦卿輕笑一聲,對着龍挽月微微揚脣,似乎真的無事一樣,其實蘇錦卿是強忍住想要立刻吐的衝動,臉色已經沒有一開始在大帳中的紅潤,反而帶着幾分蒼白之色,不知道是凍得,還是因爲這裡的味道太過濃重。
可是即便如此,潔白無塵的女子站在這裡,依舊能夠讓人移不開眼睛,爲首的那個將領跟在北辰烈身邊多年,此時真的輪到他來宣佈將離王妃處以火刑,他還真的覺得自己成了千古罪人。
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子,不該如此下場。
幽幽的嘆息一聲,蘇錦卿置若罔聞,反而笑的一臉雲淡風輕的看向他,“褚將軍,可以開始了嗎?”
“王妃,這……”褚將軍也就是剛纔宣讀聖旨的那位將領有些措手不及,這個世間還真的有人趕着送死嗎。
“原來是要等人吶。”蘇錦卿微微擡眸,看到了遠處像是烏雲一般涌來的人羣,可是看到那邊的人之後,褚江軍似乎有些吃驚,連忙對身邊的將士說了幾句,蘇錦卿也懶得去聽他們要說什麼,北辰墨的動機很清楚了不是嗎。
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用自己威脅赫連雲起,二是用自己威脅龍阡離,無論是哪個,只要有她在,他以爲都能安枕無憂了嗎,真不知道北辰墨是裝蠢還是真蠢。
蘇錦卿脣角揚起一個淡淡的嘲諷的弧度,看着前方來人,即便是在金戈鐵馬之中,依舊輕袍緩帶,一襲讓她深刻入骨的純白錦衣,隨着寒風,竟然顯得有些單薄,可是蘇錦卿比誰都清楚,這個男人的鐵骨錚錚。
一己之力,扭轉中陵國的乾坤,一躍成爲三國最強盛的男人,怎麼可能如同她如今所見的單薄悽清。
遠遠地就看到那個站在高臺之上的女子,赫連雲起清雅的眸子微微眯起,一襲火色的狐裘在這個雪色的天地之中,竟然沒有任何的違和感,讓人單純的就以爲,她就該站在這雪色天地之間,享受天地的膜拜。
微閉了眼睛,赫連雲起能夠感受到自己原本以爲心如死灰的心臟微微的跳動,他以爲再也不會激起半分波瀾,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或許是當初她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中陵,或許是大婚之日她眼底的涼薄入骨。
捂住跳動越來越劇烈的心臟,赫連雲起的脣色竟然極盡透明,連站在他身邊的侍衛都有些膽戰心驚,皇上這個樣子,怎麼像是迴光返照的病人。
斂了神色,低低的喊了一聲,“皇上。”
這才拉回了赫連雲起的神智,旁邊同樣看向蘇錦卿的風暮白此時也發現了赫連雲起的奇怪,精緻的眉眼在寒風下,在銀色的鎧甲下,竟然染上了幾分悽楚,“皇上,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抿了抿脣瓣,赫連雲起原本淡入雪月的脣瓣終於染上了幾分色彩,越發的濃烈,也越發的詭異,“她有孕了,有了龍阡離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赫連雲起從來沒有這麼笑過,但是卻帶着驚人的美感,如同即將敗落的花朵,此時綻放最絢麗的色彩,而後瞬間枯萎,蘇錦卿遠遠地便能夠看到赫連雲起眼底的神采,那笑聲明明清雅熱烈,偏生給她一種死亡的灰色。
原本淡淡的眼神,瞬間染上了幾分波動,蘇錦卿眼神定定的看着赫連雲起,這個男人,他……的感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即便是大婚的時候,蘇錦卿都沒有看到過赫連雲起這般蒼涼,癲狂,甚至死亡的色彩,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難道知道自己懷孕了,蘇錦卿瞳孔猛地收縮,北辰墨都沒有發現的事情,赫連雲起距離自己這麼遠,竟然……能夠看穿,這是多麼深沉的……
赫連雲起的笑聲讓風暮白渾身一顫,但是他的話卻拉回了他的視線,“你說她懷孕了,你怎麼可能看得出來,距離這麼遠。”
“呵,天下最瞭解她的人,不是龍阡離,不是北辰墨,而是赫連雲起。”
終於收回了笑聲,赫連雲起原本淡雅溫潤的聲音,
此時竟然帶着撕裂的黯啞,讓風暮白的心臟一跳,“你……不要這樣。”
他真的是看不下去了,不過是一個女子而已,一個兩個都是這樣,龍阡離如此,赫連雲起如此,天下唯獨兩個得天獨厚的傾世男子,竟然獨獨敗在了‘情’之一字。
需要多麼熱切的感情,才能遠遠地就感受到她的變化,需要多麼濃烈的感情,才能距離這麼遠,發現她的細微變化,赫連雲起對蘇錦卿的愛,真是到了入骨情深。
即便是現在站在赫連雲起的身邊,風暮白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死敗之氣,一開始的溫雅淡然,在看到蘇錦卿的那一刻,頓時消失不見,這個女人,真真的禍水。
若不是因爲蘇錦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有時候,風暮白真的想要讓這個女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免得讓這麼多人失魂落魄。
“還要去嗎?”風暮白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多餘,但是多餘又怎樣,即便是有一線機會,他都不想讓赫連雲起再面對這個女人,可是,之於赫連雲起而言,見她,都是世間最重要的事情,誰都改變不了。
沒有回答風暮白的話,但是赫連雲起恢復堅定地眼神已經告知了一切,他要去,她就近在咫尺,他怎麼可能轉身呢。
看着赫連雲起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蘇錦卿猛然覺得心口一跳,似乎有些東西即將流走一樣,看着那個白衣男子,從馬上跳下來,一步一步的走向戰場的最中央,他的身後的千軍萬馬,鐵騎精兵,比起當初北辰墨帶人阻攔她的兵馬要更甚一籌,可想而知,這次他是有備而來。
但是爲什麼又自己一步一步向着她而來呢,白衣男子,站在雪地裡,臉色脣色都是蒼白的,甚至能夠跟這諾大的雪色融爲一體一般,蘇錦卿有時候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支撐着這樣的男子如此呢。
明明整個人都是蒼白的,那眼神卻濃烈的有些驚人,依舊對着她緩緩而笑,淡淡的微笑一如初見,那般驚豔,那般奪人,這樣的男子就是該將天地踩在腳下的,而不是……
緩緩地對着蘇錦卿單膝跪地,遙遙的看着她,虔誠而真摯,“卿兒,小蜻蜓,無論宇宙洪荒,碧落黃泉,我一直都在。”
看着赫連雲起這驚世駭俗的舉動,全軍譁然,他們尊崇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竟然對着一個女人如此謙卑的單膝跪地,而且這女人還是敵軍的王妃。
站在蘇錦卿身後的那羣北辰將士,都差點嚇得從馬上摔下來,皇上說的有戲可看,難道就是這個。
褚江軍看着蘇錦卿的背影,忽然有些覺得自己一直忘了這個足夠驚豔天下的女子,她是離王看中的女人,被選爲唯一離王妃的女人,天下皆知,離王爲了她,竟然以整個離王府爲聘,散盡天下之財。
跟在赫連雲起身後的風暮白覺得他簡直是瘋了,不單單是風暮白覺得他瘋了,就連蘇錦卿都忍不住眉心一跳,低斥出聲,“赫連雲起,你瘋了!”
“小蜻蜓,我早就瘋了,你不愛我,我就瘋了,可是即便是瘋了,你也不會看我一眼。”平淡的話語,就這赫連雲起濃的化不開的神色,讓蘇錦卿心跳愈發的駭人,紅脣緊抿,竟然是後退了幾步,低低的嘆息一聲,“無憂……”
從蘇錦卿的紅脣中吐出兩個字,讓赫連雲起微抿的脣瓣稍鬆,“小蜻蜓,你的心裡是有我的對嗎,只要一點點位置就好。”
閉了閉眼睛,蘇錦卿深吸一口氣,沒有上前,而是涼薄的看着他,比起周圍刺骨的寒風還要讓他渾身冰涼的眼神,“無憂,從來沒有開始,不要執迷不悟,天下蒼生不是用了打賭的工具。”
忽然,赫連雲起蒼涼一笑,蘇錦卿竟然從他眼角看到了一抹晶瑩,可是風吹過,消失的無影無蹤,蘇錦卿卻知道自己並沒有看錯,腦海中竟然猛然出現當初在姻緣河看到的那模糊的容顏,同現在的赫連雲起重疊在一起,明明當初看到的是雲無憂的容顏啊,爲什麼會與赫連雲起重疊在一起。
“小蜻蜓,若是沒了你,天下蒼生又如何,我根本不在乎。”赫連雲起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凌厲,幾近瘋魔。
可是蘇錦卿卻不得不重新審視他,“赫連雲起,你真的變了。”
“小蜻蜓,你也變了。”赫連雲起緩緩地站起身,眼底的神色一變,竟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再也讓她看不穿了。
這樣的赫連雲起,纔是蘇錦卿從來沒有見過的,對着她笑的疏離而冷酷。
蘇錦卿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赫連雲起會對她露出這種表情,他們明明是親人,難道愛情真的就這麼能夠讓人喪失理智的嗎。
有時候蘇錦卿真的不懂,但是想到她與赫連雲起的過去,蘇錦卿又覺得理所應當,這種理所應當卻不是她想要的。
閉了閉眼睛,蘇錦卿站在高臺之上,轉身,不再看臺下的男子,赫連雲起眸色冷沉的看着她的小腹,蘇錦卿猛然發覺,他的
眼神一直怪異的看着自己的小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難道赫連雲起真是知道。
蘇錦卿眼底的防備讓赫連雲起覺得甚是扎眼,但是卻不能開口對她說些什麼,薄脣微抿,眼神依舊寒涼,對着高臺之上的她伸手,“小蜻蜓,我的皇后只有你,這個孩子若是你喜歡,讓他成爲太子也未嘗不可,所以跟我走。”
“赫連雲起,我是龍阡離的王妃,此生不改。”蘇錦卿嗓音堅定。
“可是你的離王卻沒有出現不是嗎,小蜻蜓,難道要跟肚子裡的孩子一同葬身火海之中嗎?”赫連雲起嗓音清淡飄渺,帶着幾分冷凝,“這天下我可以不要,北辰國也可以放手,只要你跟我走,這是赫連雲起唯一的要求。”
蘇錦卿輕叱一聲,“本王妃的命運憑什麼要你們決定。”
“前方是中陵國的千軍萬馬,後方是北辰國的千軍萬馬,小蜻蜓,你覺得他能來嗎?”赫連雲起淡淡的開口,完全沒有覺得自己所言哪裡不對,甚至看都沒有看蘇錦卿一眼,眼睛一直盯着她身邊高高的架子,脣角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心驚。
赫連雲起原本蒼涼的神色如今竟然有些嗜血的意味,蘇錦卿偏生一點都不怕,輕輕一笑,清淡溫雅,周身像是攏上了一層暖玉一般,“我相信他。”
話語卻如同磐石一般堅定,這樣的女子,偏生不該是他的,赫連雲起心中鬱結百轉,偏生不能真的對她出手,他捨不得。
“卿兒,遲早我會讓你知道,誰纔是真的愛你。”赫連雲起眸色沉鬱,竟是蘇錦卿從來沒有見過的神情,原來赫連雲起也有這樣的時候。
看着蘇錦卿怔然的眉宇,赫連雲起閉了閉眼睛,有些不想說話,轉身便要離開。
可是褚將軍忽然想到皇上吩咐,沉聲開口,“來人,將離王妃綁上火架,即刻執刑。”
“是!”身後一連串穿着鎧甲的將士朝着蘇錦卿而去,強忍着回頭的衝動,赫連雲起竟然就那麼站在那裡,遙遙的看向遠方,薄脣緊抿,脣色淡的看不出來,如同剛剛看到蘇錦卿的那個模樣,就連站在他身邊的風暮白都忍不住。
“你真的就這麼任由她……”風暮白想到赫連雲起所做的一切,深吸一口氣,竟然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當初他是明明確確的站在龍阡離那一邊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赫連雲起愛的太過隱忍,竟然讓他毫不猶豫的轉而赫連雲起,又或者是自家父王當初的那一句,孑然一身任逍遙。
這是對赫連雲起未來的窺探,中陵榮華王能窺得天機,看到赫連雲起的未來亦是……可是在得知這天命之後,風暮白竟然看到赫連雲起毫不猶豫,不顧自身安危跑到北辰國,跑到她的大婚之上,誰都不知,那日赫連雲起的心是如何的千瘡百孔。
也就是從這一日開始,風暮白才決定跟在赫連雲起身邊,看着他如同入魔一般。
不曾離開。
蘇錦卿眼睜睜的看着一羣人舉着火把踏上這個不大的臺子,還相當恭敬地對着她齊齊的行禮。
旁邊的龍挽月有些着急了,擡手就要召集暗衛,卻被蘇錦卿攔住,“別急。”
別急,他們奈何不了她。
可是……龍挽月想到葉孤城的交代,瞬間覺得自己的重要性很大,“可是這些人。”
“你先下去,相信我。”蘇錦卿拂開龍挽月的手,嗓音堅定,眼神平淡,卻帶着驚人的亮光。
想到蘇錦卿的身手,龍挽月抿了抿脣,似乎也察覺到了蘇錦卿眼底的勢在必得,她是一定要知道北辰墨與赫連雲起到底是不是聯合在一起的。
還是北辰墨單純的暗算赫連雲起。
蘇錦卿眯着眼睛看向臺下男子的雪色的身影,赫連雲起到底有沒有讓蘇錦卿失望。
閉了閉眼睛,脣角揚起一抹冷冷的弧度,遠遠地看向褚將軍,還不開始。
“離王妃蘇錦卿,欺君之罪已定,行火刑,即可執刑!”褚將軍的聲音渾厚,似乎能夠傳到中陵國的軍隊中去,可是蘇錦卿就當做是沒有聽到一樣,就那麼站在那裡,遺世而獨立,不知道何時,天上竟然飄飄散散開始下雪,從一開始小雪變成大雪,火把沒有熄滅。
身邊的那些站在臺上的將士開始潑油。
直到褚將軍的話音一落就開始點燃火把。
沒想到,褚將軍的聲音一落,便聽到一道清冽徹骨的聲音帶着幾分震撼之色傳來,“本王之妻,何人敢動,她的罪,本王擔了,傷她,先問過本王手中千軍萬馬!”
一道墨色身影緩緩映入衆人眼簾,金尊玉貴,踏雪而來,蘇錦卿有些怔然的看着那道仿若踩着萬丈之光而來清貴身影,輕袍綬帶,徐徐而行,可是每一步都像是在她心底狠狠的烙上一個印記。
直到近在咫尺,將她打橫抱起,眸色凌然,俯視天下一般看着四下衆人,卻沒有敢開口阻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