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在終南山尋找,一無所獲,只好一路向西,行走在八百里秦川,在叢山峻嶺裡遊歷。
一日,黃裳來到一個高山腳下,看到山頂直入雲間,上面雲霧飄動,宛若游龍,瞬息又化作飛鳳,端的是變幻莫測。黃裳看的癡了,拋開心中尋人的念頭,於是立即順着山路,爬向山頂。
山路十分的開闊,在陡峭的山坡上開鑿山石,溝壑上修建橋樑,並不隨着山勢改變道路的方向,而是直直的直達雲霄。頂峰上的高大建築隱約可見。
黃裳孑然一人,單獨走在寬闊的道路上,簡直有了天地之間獨然一身的心緒。道路非常寬闊,當年的鋪就的青石臺階,每一塊石頭都十分的巨大,只是已經年久失修,青石已經幾乎損毀殘破,縫隙裡到處生長出草叢,有的部位,整塊的青石都被地下的大樹頂起,樹根在青石上盤結。
黃裳走到山峰中段,面前看到了一個破敗的山門,此時距離山頂的道觀仍舊甚遠,黃裳擡頭,看向了山門。山門已經垮塌了一半,已然只能看到一個“宮”字,至於是什麼宮,黃裳也無從看起。
山門之後又是一個巨大的溝壑,溝壑上方橫跨着一個古樸的拱橋,拱橋也是青石建造。無數的藤蔓已經把整個拱橋纏繞。藤蔓上開滿了粉紅和白色的細小花朵,看起來十分的悅目。
黃裳行走在拱橋上,走到拱橋的邊緣,拱橋的扶欄也已經大半損毀,黃裳抓起身邊的一個藤蔓,探身向溝壑下看去,溝壑之下也是雲遮霧繞,看不到底部,黃裳不禁一陣頭暈目眩,回到拱橋的中部,擡腳走過拱橋。
黃裳走過拱橋之後,看見面前的道路分爲了左右兩邊,兩條路之間是一塊巨大的石壁,石壁約莫有一百丈高,是一個圓形,分了八卦陰陽,陰魚和陽魚分別把石壁等分,兩旁的道路把整個石壁八卦環抱。
這個巨大的八卦,應該是當年花費了無數人力,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的修建,纔有了這等氣概。
黃裳在石壁八卦面前站立良久,心裡感嘆了當年古人的手筆。然後從左側的道路繼續向山頂爬去,爬到了石壁的頂端,兩個道路合二爲一。
山勢反而在這裡平坦很多,道路不再是青石臺階,而是斜坡。黃裳繼續在平坡上行走,終於看到了一個大殿。
而這個大殿是靠着石壁建造,只露出前半個建築。這個大殿雖然破舊,但整體相對完整,大殿的牌匾也仍然掛在上方,只是斜斜的懸吊。牌匾上的字體仍然能夠認識:
“通天殿”
黃裳走到大殿的門口,無數的烏鴉從殿內嘩啦啦的飛舞而出,殿內空蕩蕩,一股腐朽的氣息夾雜着鳥糞的味道,撲面而來。仔細看時,大殿裡面供奉的無數道教神仙,都分列兩邊,正對着的後方卻是黑洞洞的。
黃裳等着烏鴉飛盡,才走進殿內,這纔看明白,原來是當年的古人,把整個山體鑿空,在山體外部建造了這個通天殿。
黃裳不禁感慨,原來這個巨大的殿門,還只是一個大門而已。而這個通天殿後方的山洞,纔是通往宮殿的最後的道路。
黃裳走到大殿的門口,說了一聲:“得罪了。”然後伸手掰下了一個廢棄的門框,用火折點了。作爲火把,緩步走進大殿,看着左右的道教神仙泥塑,各種姿態,似乎在盯着他看。黃裳不敢停留,快步走進大殿後巨大的石洞裡。
石洞裡的道路也十分的寬闊,一級級臺階十分的陡峭,洞內的滴水聲不絕於耳。臺階上面長滿了青苔,黃裳的每一步都踩在了柔軟的石階表面,發出絲絲的聲音。黃裳也看到奇形怪狀的蘑菇處處都是,仔細看了,竟然有靈芝生長在蘑菇之間。無數爬蟲在臺階上爬上竄下,並不懼怕來了生人,一個鼯鼠呆呆的站立在石階上,縮着雙爪抱着榛果,看着黃裳走過身邊,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
黃裳行走在這個石洞裡,不見天日,內心一片靜幽。
這段石洞的道路,行走了很長的時間,就在黃裳手中的火把即將燃盡,黃裳看見了前方冒出了光亮。於是加快腳步,走出了石洞。
出了石洞,黃裳頓時心胸寬闊,眼前一片雲霞萬丈。
這是高山的山頂,地勢十分的寬廣,建造着一個完完整整的建築羣,是一個氣勢恢宏的道觀。
黃裳在這個巨大的道觀裡繼續行走,發現對面是一個三清殿,三清殿兩側又是連綿的偏殿,一直修建到了懸崖邊。黃裳穿過三清殿,看到了一個佔地數十畝的開闊臺基。
黃裳走到了臺基的盡頭,回身再看,心情激盪,這個道觀的面積之巨大,氣派之磅礴,遠遠超過黃裳在一路上看到的所有廟宇道觀。
可是這個規模龐大的道觀,現在一個人都沒有,與中段的通天殿一樣,都已經破敗不堪。
黃裳慢慢行走到臺基的盡頭,看着腳下一個伸出懸崖一丈三尺的飛樑,躍躍欲試,探腳站立在飛樑之上。
飛樑之下是無底深淵,雲霧在黃裳的身邊掠過,黃裳隱隱有了飛昇化仙的飄然的快意。看着眼前的茫茫山巒,一直連綿到了目光盡頭。忍不住一舒心中的濁氣,長嘯一聲。
這一聲長嘯,持續了良久。黃裳繼續站在飛樑盡頭,看着天際上一陣金光燦爛,忍不住一腳虛跨在飛樑之外。
突然黃裳聽見了一個吱吱的叫聲,黃裳回頭,看見剛纔在石洞裡見到的那個鼯鼠,已經也爬到了自己的身後。鼯鼠仍舊抱着那個榛子,端的可愛。
黃裳回身,向鼯鼠伸出手去,鼯鼠把榛子遞給黃裳手上,然後一溜的爬回了臺基上的石欄。仍舊盯着黃裳看,眼珠子溜溜轉動。
黃裳看着手中的榛子,榛子突然崩裂,從黃裳的手中跌落,黃裳伸手去接,卻已經來不及,榛子彈到黃裳的腳背,又彈到飛樑上,滾了幾下,掉入了深淵。
黃裳看着面前的鼯鼠,慚愧的說:“負了你一片好意。”
鼯鼠並不離開,飛快的在石欄上奔跑。
“這個年頭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黃裳的身後傳來,“還有人心向求仙?”
黃裳立即又回身,看見一個老道士端坐在飛樑的盡頭,盤膝而坐。黃裳也不知道這個道士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自己的身後。飛樑十分狹窄,只能容一個人站立行走,黃裳站在飛樑中段,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個道士從什麼方位走到了飛樑頂頭的這一端。
“神仙?”黃裳忍不住問。
“哪有什麼神仙。”老道士站起來,嘴裡呼哨一聲,那個在石欄上飛奔的鼯鼠,立即飛跑過來,跑到飛樑上,跳過黃裳的頭頂,站到了老道士的肩膀上。
老道士兩個乾枯的指頭,夾着一個榛子,遞給了鼯鼠。
黃裳知道這個老道士並非尋常凡人,於是恭敬的向老道士跪下,“後輩黃裳,福建人士,來終南山尋找仙人,沒想到遇到了老神仙。”
“我不是神仙,”老道士說,“終南山也沒有神仙,幾百年前,都沒有了。”
黃裳盡了禮數,又站起來,“我在找一個給我賜名的道長,他說過,我與他有在終南山相見的緣分。”
“哦,”老道士微微點頭,“終南山裡,還有幾個苟活的老人,沒想到也不安分,竟然跑到福建去管閒事。”
黃裳沒有回答,他也知道,給自己賜名的道士,本就不會如此的輕易遇到。
“你打算一直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嗎?”老道士問道。
“不敢。”黃裳連忙爬向石欄,翻到塔基,可是跟剛纔一樣,老道士已經先他站到了臺基上,仍舊是無跡可尋。
老道士鬍鬚頭髮並非全部花白,但是臉皮卻如同刀刻一樣深皺。長了一個朝天鼻,眼窩深陷。
黃裳猶豫一會,拱手問:“敢問仙人的道號?”
老道士笑起來:“你說話文縐縐的,這些話是從哪裡學來?”
“小時候讀了很多書,黃老之術也有通讀。”黃裳老老實實的回答。
“我的道號……”老道士想了很久,然後長嘆一口氣,“我已經忘記了,讓我想想,我的俗家姓名……”
老道士想了很久,然後搖頭,“也忘記了。”
黃裳知道,這個老道士應該是不願意吐露自己的名字。既然如此,一定也不願意跟自己多做交談。於是深鞠一躬,“黃裳無意中冒犯了仙人的福地,不便打擾仙人修煉,就此告辭了。”
“這麼多年來,”老道士奇怪的說,“來到這裡的俗人,看見我都紛紛磕頭,求教昇仙飛昇的道法,並不放棄。你看那邊。”
黃裳順着老道士的手指看去,一具枯骨靠着石欄,盤膝而坐。
“那人修仙的心願強烈,”老道士說,“在這裡坐了四十年,最終還是化作枯骨,無法飛昇。”
黃裳說:“一念飛昇,一念枯骨,他堪不破,別說四十年,四百年也是枉然。”
老道士眼睛閃爍一下。
黃裳不再糾纏,“仙人保重,我這就下山,去尋找我的賜名前輩去了。我這就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