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周姓?周文子?
這幾個字眼拋出來,越小小和趙氏成員瞬間想到周氏,臉色齊齊一變去摸腰中槍械,顯然他們都尋思眼前人是周氏高手,藏在這裡準備襲擊趙恆,所以眼裡綻放的殺氣無形中填滿整個山神廟。
趙恆聽到老人回答也是一怔,不過臉上並沒出現什麼慌亂,不管周文子是不是周氏高手,他都不可能特意來山神廟等待自己,要知道,趙恆今天來大佛寺完全是心血來潮,繞到後山更是偶然。
十分鐘前,連趙恆自己都不知道會來這裡,周文子又怎能未卜先知埋伏?而且如果單純的跟脈搏、心跳、呼吸等綜合生命信號來分析,坐在趙恆面前的周文子,就是一個絲毫不懂武道的弱者。
這樣的弱者,又哪裡能殺自己?趙恆伸出一根修長手指,制止越小小如臨大敵的動作,還讓他們退到門口等待,隨後他把目光落在老人的臉上開口:“汝南周姓?周文子,好地方,好名字!”
“小子趙恆!”
白髮老人沒什麼驚人氣勢和滔天威壓,他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家,只是身上多了一股寵辱不驚的氣質,他向趙恆輕輕擺手:“再好的姓再好的名,也不過是塵世中一個符號一個點綴。”
他伸出手撫摸面前的古琴,聲音帶着一股子滄桑:“唯有一些精神或血脈會永遠的流傳下來,就像我手中這一把琴,三千一百年的歷史,日出日沒,潮起潮落,物轉星移,它卻走到了現在。”
趙恆涌現一絲訝然:“三千一百年?”
周文子似乎早料到趙恆訝然,手指在琴絃上輕輕滑過,響起一抹悅耳的琴聲,聲音輕緩而出:“是啊,三千多年,足夠我們活五十輩子,它開始只是五絃,後來變成七絃,你可知它叫什麼?”
趙恆一笑:“周老考我?”
周文子搖搖頭:“純粹交流!”
趙恆呼出一口長氣,隨後看着桌上古琴開口:“三千多年前,周氏王朝當道!”趙恆細細審視古琴一番:“這琴如來自周氏時代,還延續數千年而不改變音質也沒腐爛,顯然來自權貴人家。”
趙恆敲敲自己的腦袋,努力把自己認知說出來:“只有權貴人家才能找到這種材質,才能妥善保護它不破損不腐爛;它從五絃變成七絃,這讓我想起周氏王朝一把古琴,出自伯邑考的手筆。”
在周文子眼裡掠過一抹訝然時,趙恆又輕描淡寫的出聲:“它最初只有五根琴絃,周文王爲了悼念他死去的兒子伯邑考,就增加了一根弦,周武王伐紂時,爲了增加士氣,又增添了一根弦。”
“所以那把琴又稱文武七絃琴。”
在白髮老人眼裡涌現一抹讚許的時候,趙恆又坐直身子補充一句:“不過它最讓人稱道的名字不是文武七絃琴,而是殘尾,聽說周氏覆滅的時候,皇宮被燒了一把火,七絃琴也北燒壞一角。”
趙恆搜尋着有限的知識:“後來擁有者爲了避免他人貪圖,也爲了紀念這把古琴的坎坷歷史,於是就給它換了一個名,殘尾,三千年過去,我以爲它早就化成灰了,卻沒想到它在你老手裡!”
“果然好眼力!”
白髮老人豎起拇指,毫不吝嗇的讚道:“有限的幾個信息,就讓你把這把古琴來歷猜中,還能把它生僻歷史一一道出來,沒錯,它就是流傳三千年的殘尾,小兄弟,你果然是老夫的知音啊。”
趙恆摸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幸虧自己猜中了這把琴的來歷,不然喋喋不休一番卻猜錯,那該多丟人啊,同時暗暗感激風叔多年的鞭策,如果不是他威迫自己看那些古史,估計剛纔就要出醜了。
“小兄弟,相見是緣!”
周文子臉上涌現一絲欣慰笑容,一整雙手衣袖開口:“這種地方這種環境,遇見一個有緣人,何等難得?人家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想說,琴爲知音千首少,小兄弟,讓我爲你彈一曲!”
趙恆出聲迴應:“謝謝周老!”
周文子臉上綻放一抹恬淡笑意,隨後雙手輕輕放在琴絃上,只聽“叮咚”一聲,空靈的琴聲,立刻又佔據了趙恆的心靈,趙恆的手指觸碰到腰間的武器,可是他忽然覺得一切武器都是多餘的。
這也是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琴聲彷彿已將他領入另一種天地,那裡沒有刀槍,也沒有戾氣,人爲什麼要殺人?不僅自己殺人,還要迫着別人去殺人,趙恆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似乎得到解脫。
琴聲忽然變遠.入耳卻清晰。
殘尾的聲音很是特別,不似二胡如泣如訴,卻比二胡委婉纏綿,是那種迴旋往復的纏綿,有點讓人心痛;它也不如古箏響亮歡快,演奏效果立竿見影,卻平和沉穩,有一種往心裡深入的吟哦。
它更不像琵琶那麼鋒芒畢露,大珠小珠落玉盤式的直截瞭然,它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含蓄,展示着應有的情感,不動聲色控制着輕緩急重,這樣的聲音決定了它不宜作合奏樂器,而適合獨奏。
周文子的琴藝很是高超,每一個聲音都讓人迷戀,泛音的輕靈清越,散音的沉着渾厚,按音的或舒緩或激越或凝重,古琴注、猱、揉、吟的指法,讓人真正體驗到餘韻嫋嫋、象外之致的味道。
這就好像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實且虛,繚繞而去,彷彿中國畫中的那種水墨煙雲,讓趙恆也宛如置身於飄渺之上,越小小忽然發現,趙恆臉上難得的放鬆,有着一股從沒見過的解脫。
眼睛清亮!心靈滌淨!
“叮!”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趙恆閉着眼睛沉寂了一會,隨後睜開眼睛再次長揖,這是他第一次對外人如此尊敬,他尊敬的並不是這個人,而是天下無雙的琴藝,高尚獨特的藝術,高尚獨立的人格。
“周老,謝謝你!”
趙恆臉上帶着一股恭敬,望着老人投於真摯目光:“謝謝你讓我聽到這麼美妙的琴聲,整個人輕鬆不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周老到恆門喝杯清茶,以示趙恆一點心意,希望周老能賞臉。”
“何必謝我?!”
周文子發出一陣爽朗笑聲,隨後站起來擺擺手:“你心如明鏡,之所以心事重重鬱郁寡寡,只不過是明鏡蒙塵了,我這琴聲恰好拂去那層灰塵,在對的地方遇見對的人,再聽一場對的琴聲!”
“僅此而已!”
他看了從窗戶透射進來的陽光一眼,接着望向趙恆意味深長的開口:“心裡多一點陽光,少一點陰暗,你會發現世界跟以前完全不同,你心中的明鏡也不會過快蒙塵,人生也會多不少樂趣。”
老人的言語帶着一股子哲理:“有空沒空的時候,就對着鏡子照一照自己的眼睛,看它是不是跟嬰兒一樣清澈,如果你發現找不到一點明淨,那你就應該出去曬點太陽,再做幾件快樂的事。”
趙恆微微低頭:“小子受教了!”
周文子收起桌上的殘尾,隨後負在背部向外面慢慢走去,跟趙恆擦肩而過的時候笑道:“千金易得,知己難求,我也想跟你好好一聚,喝杯茶,再彈一曲,但今天要見故人,只能改天再遇!”
“小兄弟,放心,你我緣分未盡,一定會再見的!”
趙恆見到老人要離開也沒有強留,揮手讓越小小他們把路讓開:“周老,慢走,哪天有空可以去恆門找我,或者你到時託人給個信息,小子可以前去拜見,希望你在京城能夠有美好的回憶。”
老人腳步微微停留:“美好回憶?奢望啊!”
接着他也沒有解釋什麼,腳步輕盈向門口走去,越過趙氏成員時還溫潤的點頭,趙恆看着他枯瘦卻堅挺的背影,又看看這破舊的山神廟,止不住冒出一句:“周老,你爲何選擇這地方奏琴?”
“因爲這是我有過回憶的地方!”
周文子腳步微微停滯:“彈上一曲,祭奠昔日歲月。”他還扭頭環視山神廟裡面一眼,臉上帶着一抹惆悵:“物是人非,東西雖然破舊,但依然能認出是當年的物件,不過山神有點突兀了。”
他搖搖頭:“也不知誰畫蛇添足!”隨即,周文子向山神廟微微欠身,再度轉身向外面走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趙恆他們視野中,趙恆望着不見人影的門外,接着回望一眼高大的山神。
越小小走上來,右手一擡,刀光卷向山神。
“當!”
趙恆一把捏住刀鋒,搖搖頭開口:“別去動它,搞不好這是一個圈套,誰知山神有沒有做手腳!”接着,趙恆又掠過一抹自嘲:“琴聲剛剛讓我心裡滌淨,轉眼,我又下意識生出陰暗心理。”
“看來我註定是下地獄的人!”
越小小沒有迴應,只是側歪腦袋望着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