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兇殘的狼牙棒裹挾着呼嘯風聲狠狠地砸在那隻瘦長的爪子上,發出“噗”一聲沉悶的怪響,於生看到那隻爪子就像粘稠的泥漿一樣四分五裂,冒着嘶嘶的煙霧,感覺砸下去的手感與其說是血肉,不如說像腐爛的棉花和木頭。
而後眨眼間,那個站在門口的扭曲瘦長怪物便開始劇烈膨脹,發出刺耳的尖嘯,整個身體向着四面八方膨脹、增生,看上去已經被完全激怒。
但於生對此早有準備。
“艾琳!動手!”
無盡的黑色絲線眨眼間便從於生身後蔓延出來,如有獨立的生命一般在空氣中瘋長,增殖,又悄無聲息地刺入那瘦長怪物的血肉中,怪物猛長着,陰冷的蛛絲也在猛長,幾個呼吸間,二者便死死糾纏着達成了某種平衡,蛛絲緊繃着發出喀拉拉令人不安的聲響,狼外婆卻也被迫停止了活動。
艾琳站在小木屋中,高高舉起雙手,小小的身軀卻如澆鑄在地面上一樣,抗住了龐大的力量。
正如於生預料的那樣,用黏土和藕製成的軀體都可以讓艾琳短時間承受住“飢餓”的反噬,那麼用螺紋鋼製成的骨架,更可以讓她發揮出驚人的力量——原始材料的改變,在轉化成人偶之後的強化效果是指數級增長的。
於生衝出了小木屋。
他拎着那根兇殘的棍棒,身影敏捷如風,一腳踏在地上便踩出一片龜裂的深坑,他猛地撲向那動彈不得的“狼外婆”,手中的狼牙棒狠狠砸在後者的胸膛上——劇烈的反震幾乎讓螺紋鋼脫手而出,而那怪物的胸口則直接被他砸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洞。
洞中沒有血肉,只有無形的霧,涌動的泥,蒼白的骨頭,還有一顆正在迅速跳動的,噴吐出毒性物質的黑色心臟。
於生在反震中落回地上,稍微穩定了一下身形,擡頭看着那隻比自己要高出兩三倍的“狼外婆”,看着它胸口那個駭人的破洞。
這就是“小紅帽的狼外婆”,浸飽了少女的恐懼,從她的童年一路成長至今的怪物。
和這個怪物比起來,當初吞噬了曉曉的那個狼外婆明顯要弱小得多——那個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隻大一點的狼,而現在於生眼前的這個,明顯已經獲得了常理之上的力量。
下一秒,於生感覺到了一股陡然升起的警兆。
儘管眼前的狼外婆還被艾琳的絲線緊緊束縛着,看上去絲毫沒有發動攻擊的能力,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向旁邊猛地一撲。
而幾乎就在他撲出去的一瞬間,一股銳利而冰冷的“風”便掠過了於生的後腦,他只聽到身後傳來刺耳的一聲呼嘯,自己此前所站立的地面便連同旁邊的一根樹樁一同被某種無形的東西切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裂口。
“臥槽什麼玩……”於生驚悚地回頭看去,眼角的餘光便捕捉到了一道正在迅速縮回的陰影。
下一秒,他猛然反應過來,擡頭衝着小屋方向喊道:“艾琳!它的影子!”
夜幕已經籠罩密林,星光覆蓋着天空,在清冷的星輝下,巨狼腳下的影子正在瘋長。
儘管黑色絲線束縛了狼的軀體,但它的影子此刻卻已經蔓延到幾乎能夠包圍整座小屋,那影子內部有無數混沌模糊的輪廓在翻涌着,而後掙扎、低語着冒出地面,在於生眼前成型。
有身形瘦長的狼影,有五官模糊的人形,有搖搖晃晃走來的孩童,也有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成年人,有的在哀嚎,有的在乞求,有的只是靜靜站在那裡,有的卻用某種怨憤或惡毒的目光看着於生。
這些從影子裡冒出來的東西在小屋附近徘徊着,不斷坍塌消融,又不斷從狼外婆的腳下生成。
它們好像是在嘗試令於生動搖——於生不是很確定這一點。
因爲他又不認識這些影子。
而後,小屋中的艾琳再次動手,密密麻麻的黑色蛛絲出現了,從小屋的大門中涌出,從小屋的窗戶中涌出,甚至從小屋牆壁上的每一道缺口,從煙囪裡,從屋頂和牆壁連接的縫隙裡涌出,這一幕,就彷彿小木屋在夜幕下瘋長出了無數的毛髮,這些“毛髮”在夜色中編織着,化作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蛛網,無聲地覆蓋在狼外婆以及它腳下的陰影上。
一道黑暗的“刀鋒”正從影子裡延伸出來,試圖刺向於生,卻被蛛絲纏繞,突兀地靜滯在半空。
緊接着,幽藍的狐火出現在於生的視野中——那火焰沿着蛛絲編織出的路徑迅猛延燒着,如流水一般“溢”出了木屋,將那些被蛛絲束縛住的影子迅速燒融。
胡狸吸取了上一次在博物館中的教訓,沒有嘗試用物理攻擊的方式對付陰影狀態的敵人,而是用上了自己的火焰,現在看來這很有效。
於生動了起來。
當巨狼和它的影子被艾琳與胡狸聯手壓制之後,他終於採取了行動——他再一次撲向那頭巨狼的胸口,撲向那個剛纔被自己砸出來的大洞。
層層疊疊的黑色絲線在半空中交織,精準地追上了於生踏出的每一步,艾琳已經察覺於生的意圖,她編織出一道通往巨狼胸口的階梯,階梯的盡頭便是那顆正在飛快跳動的心臟。
於生衝了上去,那顆飛快跳動的心臟成爲他視野中最大的目標。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是不是“狼外婆”的弱點,但既然有這麼醒目而且還在動彈的玩意兒在視線中跳啊跳的,那不管它是啥於生都肯定要上去給它一電炮。
被蛛絲束縛的巨狼發出了低沉的嚎叫,鋪天蓋地的惡意和怒火幾乎化作實質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碾壓而至。
於生頓時就知道自己可能猜對了。
他一腳踏上最後的階梯,猛撲向那顆心臟。
在這生死之際,巨狼的一部分身體竟然強行掙脫了蛛絲的束縛——它那四分五裂的胸口劇烈蠕動起來,污泥般的“血肉”硬生生頂着蛛絲的壓制開始癒合,蒼白的骨頭從胸腔中生長,層層疊疊地想要遮擋住那顆心臟。
於生掄起手裡的狼牙棒就砸了下去,砸在那些交錯重生的肋骨上。
肋骨再次伴隨着刺耳的噪聲重生,而後於生的狼牙棒再次砸下,將那些骨頭砸得四分五裂。
他一下一下地狠砸着,焊滿刀片鐵釘與鋼筋斷茬的兇殘棍棒甩出了殘影,就像開鑿頑石一般在巨狼的胸口連砸帶剜,他耳邊彷彿響起層層疊疊的虛幻聲音,那聲音是從惡狼的胸腔中傳出,從那顆心臟中傳出,從整片黑森林中傳出,那聲音對他低語着,用狼的語言,用人的語言,用森林的語言,蠱惑着,誘導着,甚至僞裝成他的潛意識,向他一遍遍地重複——
不感到恐懼嗎?
沒有過猶豫嗎?
絲毫不遲疑嗎?
於生卻只是再一次高高揚起了手中的“兵刃”。
“按道理我該害怕,”他咧開嘴,興奮地看着那顆已經暴露出來的心臟,“但‘道理’在我手上——”
他手中的“道理”狠狠砸下,“道理”上的刀片和鐵釘按理說早應該在這一次次衝擊中變鈍,折斷,變形,但此刻它們卻彷彿無法磨損的至堅至韌之物,非但沒有絲毫損傷,反而將那比鋼鐵還硬的狼肋骨砸成了碎片。
狼牙棒卡死在巨狼的肋骨之間,無盡的黑色蛛絲瞬間填補上其他縫隙,將那破洞的再生過程完全堵住。
於生伸手進去,把那顆比籃球還大的,仍在不斷跳動的黑暗心臟猛地拽了出來。
心臟劇烈跳動着,裂開了一道道缺口,劇毒性的物質從缺口中不斷噴涌而出,一些物質灑落在於生的胳膊上,輕而易舉地燒蝕了他的血肉,將毒性滲入他的血管中。
於生覺得自己體內彷彿在沸騰,狼毒灼燒着他的血管,黑森林的惡意沿着他的動脈,一路刺向他的心臟。
但他反而高興地笑了起來。
“對,對,就是這樣……你滲進我,和我滲進你一樣,咱們誰滲透誰都行……”他抱着狼外婆的心臟,使勁把這散發着劇毒的,正在快速殺死他的東西狠狠抱在懷中,“我還想着該怎麼找你……真好,你來找我了。”
他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啼哭聲,嬰兒的啼哭,彷彿能刺透靈魂一樣,在他的腦海中迴響。
他甚至覺得整個黑森林都在啼哭,這聲音從一開始就在——只是在接觸到狼外婆的心臟之前,他聽不到它們。
流淌着狼毒的心臟抽搐着,它的跳動終於開始減弱,而那些從裂口中流淌出來的毒液也漸漸變得稀薄。
那些毒液現在流淌在於生的血管裡——它們被於生包圍了。
狼外婆的軀體開始縮小,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眨眼間便從和房子一樣的高度變成了兩米多高,又繼續收縮,變形,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倒下來。
於生也從半空中掉到了地上,他抱着那顆同樣乾癟下來的心臟,與那根從狼外婆胸口脫落下來的狼牙棒一同落在小屋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