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見秦先生從桌案後幾乎是一躍而起,忙把木箱子合上。秦先生開了門,招呼他倆快出來,一邊就吩咐人準備開石。玉石場裡的師傅們見要開石了,都放下手裡的活兒過來,個個兒臉上都有些神秘莫測的樣子。隨後有人關了門,屋子裡就靜下來。懶
葉崇磬倒站在外圍,低聲對屹湘說:“這你沒見過吧?”
屹湘見他平平靜靜的,一點兒也不緊張的樣子,有心問問他這萬一要是切開來一看什麼都不是呢,她又覺得這話問出來實在是不合適,尤其秦先生比葉崇磬這正主兒還要雀躍的樣子。她默默的站在葉崇磬身邊。
秦先生先讓師傅把那塊烏石、也就是潘六子說的“蟒上開花的好局”擺在粗重的長條木凳上,他帶上棉手套,拿了工具預備親手開石。烏石一角的石皮很快便被磨掉,露出模模糊糊的內容來。秦先生對着光看了一會兒,端着給葉崇磬看,花鏡滑下來在秦先生鼻樑上,葉崇磬點頭,秦先生說:“有霧。”
屹湘心裡一沉,以爲這就是不好的意思了,不想秦先生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先笑道:“再打磨下看看。小葉這筆買賣,就算是看到這兒,起碼也是翻兩番的賺頭,丫頭你不必擔心他虧本兒。”他還是叫屹湘“丫頭”。屹湘心知他倚老賣老,漸漸的竟也適應了他這樣,倒不覺得突兀了。蟲
“我沒擔心這塊。”屹湘說着,看一眼她選的那塊看起來醜陋的石頭。雖然是贈品,到底是葉崇磬花了大價錢之後人家才肯“贈”的。更何況葉崇磬還捱了那一下子。她低頭,看到葉崇磬穿着的板鞋上,有一個印子。那一下,想必砸的很狠呢。
葉崇磬說:“都不用擔心。”
秦先生讓人用機器磨白霧。機械作業比人工自然是快捷多了,漸漸的那塊石料——現在不能稱其爲“石”,完完全全應該稱作“玉”了——露出了真面目。秦先生嘖嘖稱讚,將它放到南窗下的桌案上,說:“真是好東西。”屹湘走近些,在陽光下肉眼觀察,那翠色濃郁的近乎黑。她再算外行,也知道確實是好東西了。她回頭看一眼葉崇磬。
葉崇磬到這會兒也還是挺平靜的,只說:“倒是塊老坑料。不過我看免不了會有黑點。”
“不見得。有點兒也不怕,到時候再細琢磨吧。”秦先生看起來心情極佳,笑道,“得,今兒你又大獲全勝。”
“那這塊呢?”屹湘忍不住問。
秦先生笑了,說:“這個不好說。”他似是有意逗屹湘,看看葉崇磬,“我就說嘛,你哪兒揀來的這丫頭,膽兒有倭瓜那麼大,胡亂的挑東西。”說着眨眨眼。
葉崇磬嘴角一彎,也看看屹湘。
這倆人的話讓屹湘越發的有些怯了,問:“挑的很糟糕嘛?那你也不給我點兒提示。”
葉崇磬說:“我給你提示,那就違規了。”
屹湘想想,可不是。潘六子說她精刮,哪兒是她精刮,他看準的就是她不懂呢。
秦先生笑着,又眨眨眼,問:“開不開?”
葉崇磬摸着沙色石皮,這就是俗稱“荔枝皮”的籽料,看上去不出衆,其實是賭石行裡最容易錯過也是最有風險的一類石頭,拿不準的不碰,不夠膽的也不碰。這也是爲什麼潘六子對屹湘挑走這塊籽料幾乎不在意——他根本就把這塊籽料算在了那塊烏石的成本之內——葉崇磬說:“開開看吧。”
屹湘抹了一下鼻尖。鼻尖正冒汗呢,她忍不住說:“要是……”此時也忘了這話吉利不吉利了。
“要是這貨打了眼,你請我吃一個月的早飯。”葉崇磬說。
屹湘“啊”了一聲。心說這叫什麼話啊……
秦先生撲哧一樂,看葉崇磬一眼,轉過臉去讓師傅搬籽料上架子,問葉崇磬道:“怎麼開?”這既然現在又賭上了東道,那就由葉崇磬定怎麼來更合適吧。
葉崇磬從師傅手裡拿過水溶筆來,在石面上劃了一條線,讓師傅從那個角度切下去。
屹湘盯着切割機下的籽料,浸在了水中,切割機慢慢的沉下去,觸到了石面,水波開始晃動,聲音經了水,沒有那麼刺耳而尖利……但眼下她也看不到究竟,只覺得手心出汗,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
葉崇磬見屹湘緊張的樣子,穿着高領毛衫的纖細的頸子天鵝一般柔軟伸展,向着那個特定的方向……切石的師傅關了機器,他們都看到籽料在水中裂成了兩半。師傅探手入水,將籽料取出來。
屹湘只見被切開的斷面灰白一片,她不禁先大失所望。真覺得一顆心是從高處墜了下去。
秦先生“咦”了一聲,將其中一塊拿起來,說:“這可真是的。”語氣裡有幾分遺憾,說着搖了搖頭。
葉崇磬這會兒反而微笑了,說:“看來我合該着吃幾頓免費的早餐。”
屹湘到這時一點兒不覺得他幽默,皺着眉,說:“你還笑的出來。”
“爲什麼不?”葉崇磬拍着那塊老坑玻璃種,說:“今天,值了。”
秦先生還在研究手裡這塊,他很有些不甘心的樣子,想建議葉崇磬稍等,對這塊籽料還該再鑑定……葉崇磬卻說就這麼着吧,他看看葉崇磬的表情,也跟着一笑,說:“那就先這麼着。”
只有屹湘悶悶的。
秦先生送他們出了門,依舊站在那兒。他的菸斗在菸袋裡揉了下,聽到後面雜亂的腳步聲到了背後,叫他“秦先生快叫住葉先生,寶貝啊……”他“噓”了一聲,笑微微的說:“嚷嚷什麼呀?”
他心情愉快,那抹嫩綠色的小人兒走在那高高的男子身邊,看着就讓人心裡舒坦……他想起剛剛那小人兒有個小動作,直覺她似是有什麼話想說沒說——小人兒挺可愛。
“走,後頭看看去。”他笑嘻嘻的磕了磕菸斗……
那嫩綠色的小人兒走出石場的時候滿臉上都蒙了塵,心裡倒是惦記了另外一件事,她問:“真要請你吃一個月的早餐啊?”
他想這大概是難爲她了。於是說:“你想到別的好法子替代,告訴我。”
她好像鬆了口氣,走起路來馬尾又開始甩啊甩的,走了兩步又問:“你的腳還疼嗎?”
此刻時近正午,陽光恰好。看着她的眼睛,他卻以爲,天空升起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