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傷口重新縫合好,加上在自己的醫院,主刀大夫太過緊張,所以不肯讓我搬到普通病房去。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大礙。”他臉上笑容溫和,好像昨晚,被人難堪地趕出家門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這樣說了,她倒有些懷疑了:“你真沒事?”
“能有多大事情?”他反而好笑了,“你別聽阿豹瞎說,他就是希望你能心軟來看我罷了。你瞧瞧,我還能辦公呢。”他指了指自己膝上的電腦,“不過,有句話倒是說真的。阿豹應該跟你說過了,落網的人已經供出了幕後指使人,就是那開發商,估計是因爲孤兒院地皮開發的時候,記恨上咱們了,但是他不敢找我麻煩,就挑軟柿子捏……”
慕雲眼眸沉了下來,脣角笑意依舊,只是冷了幾分:“所以這幾天,我會找人密切關注他的。爲了你的安全,請讓阿豹在你出門的時候,陪伴你身邊。等這件事情結束,我立馬把他叫回來。”
夕顏沉默了半晌,才道:“謝謝你對我的用心。展院長,你是這樣尊貴的身份,我怕我承受不起。畢竟,我也是個有未婚夫的人,你在社會上有頭有臉的,有些事情傳出去,讓人家誤會,就不好了……”
他臉色一黯,忍不住苦笑了兩聲:“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怎麼能不明白呢?當初不敢把我自己的身份如實告訴你,也是在擔心這一點。夕顏,你該明白我的爲人,絕不可能玩什麼有錢公子哥的把戲。如果我是這樣的人,那現在,我就不會在醫院裡還幾乎要被公務壓死了。我知道你和安若汐是一對,我已經沒有別的祈求了。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我只想和你交個朋友。”
他蒼白的臉上,笑意溫柔:“難道,就連一個當普通朋友的要求,你就不肯答應我麼?”
他這樣退而求其次,夕顏舌頭也已經打了結。
他爲了救她,幾乎豁出了命。
爲孤兒院的一切,也全力以赴。
這樣的人,說是對她存在惡意的話,未免付出的代價太慘痛了些。
於是,她心軟了。
但,她還是強調道:“和展先生能成爲朋友,這是我的榮幸。不過,我們也只能永遠是普通朋友了,我不希望引起任何人的任何誤會。”
他點頭表示明白。
他甚至伸出了修長的手掌:“爲我們的冰釋前嫌握手吧。對不起了,夕顏,之前給你造成很大困擾了吧?既然我們是朋友了,就請不要再叫我展院長了,能像以前一樣叫我慕雲麼?拜託了。”
她的指尖,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涼,眼睛卻很亮。
她情不自禁地開口:“當……當然可以。慕雲……”
只是這稱呼出口,卻和往昔決然不同了。
首席院長和灰不溜秋的孤兒院保健醫生,雲泥之別……
不……
她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了。
多大的區別,也已經跟她無關了。
橋歸橋,路歸路……
她應該是要嫁給若汐的纔對,別的男人,都不應該在她心海里留下任何影子。
對的,就是這樣的……
這匆匆一握之後,她已經飛快地告辭:“我先走了,我還跟別人約好要見面,”最後,她還是道,“有時間,我會再來看你的。”
有時間……
慕雲苦笑了。
“好,我等你有時間的時候來看我。”他脣色發白,卻仍道,“多注意休息,你舌頭上的傷,尤其不能馬虎了。”
她情不自禁地應了。
匆匆走出門的時候,迎面而來一個護士,也鑽進了門裡。
夕顏清晰地聽到,護士一進門就大聲地叫了起來:“老天爺啊,展院長!您剛剛答應過我的,只用電腦半個小時的,結果我一走,您就當耳邊風了?啊!您竟然拔掉了心電儀和呼吸機?您昨天送進來的時候呼吸不暢,您都忘了?我看看,肺泡肯定又腫了……天啊,您還想不想快點兒好啊!還好還好,傷口沒再出血了,我求求您啊,昨天可把我們都嚇哭了啊……”
夕顏站定了腳步,耐心地把護士碎碎唸的抱怨一字不漏地聽完了。
她回頭,最後看進了病房裡。
病牀上,一臉求饒苦笑的慕雲被強行搬走了電腦,全身安插上儀器。
他胸口的衣服被撩開。
這個時候,夕顏才清楚地看見,他胸口還插着一根管子,直達肺部。
阿豹說的,並沒有錯。
他的傷口傷及入肺,形成了肺積水,所以才需要排水。
因而,他把衣服掩了,只是爲了不讓她看見……
她眼眶溼潤了。
他如此地委屈求全,只爲了讓她心裡好受一些。
她卻還偏偏那樣想人家,以爲,他是故意裝出病重的模樣來博取同情……
她轉身,想再度入內,理智卻硬生生地止住了她的步伐。
算了吧。
她悠悠嘆了口氣。
阿豹就這麼看着她,慢慢地重新走進了電梯間。
慕雲從半晌的門內也瞧着這一幕。
護士用壓脈帶綁住了他的手腕,正準備扎針,慕雲卻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護士聲音壓得極低:“用不着我表演了?”
慕雲笑容苦澀:“用不着了。她並沒有進來。”
護士心都軟了:“院長,您不要難過,您要什麼女人沒有,非要……”
慕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旋即才重新笑了:“沒關係,我時間多得很。”
什麼方法,都可以用。
只要,你不再離開我……
夕顏坐進了阿豹的車子時,一輛車子和他們的擦肩而過。
阿豹頓時說話都結巴了:“啊,啊,是婉柔小姐……”
夕顏好奇地也看過去,對方的視線正好掃過她的。
只那一瞬,兩輛車子便已錯開。
“這是誰?”夕顏一頭霧水。
對方看見她的時候,臉上的錯愕不容錯認。
難道,她竟是認識自己的?
她的腦海裡搜索着“婉柔”二字,卻似乎沒有半分印象。
她對過去的記憶,全基於一本筆記。
筆記上沒有記載的所有,當然她也就沒有任何的印象了。
“婉柔小姐是慕雲少爺的親姐姐。”阿豹很激動,“小姐好漂亮好有氣質的……哎……要是阿豹……呃,夕顏小姐,你什麼都沒有聽見哈。”
他連忙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說過似的,但是紅透的耳朵尖,卻出賣了他。
夕顏微笑着:“確實很漂亮啊。阿豹很有眼光呢。”
只是,她的心頭卻涌起了莫名的同病相憐的感覺。
雲與泥……
泥癡戀着雲,雲的心,卻比天還高,什麼時候,才肯低頭望一眼卑微的泥呢?
她忽然愣住了。
爲什麼她對這種感覺,那樣的感同身受?
難道,她曾經經歷過?
而另外一輛車裡的婉柔,卻也驚得連方向盤都握不住了。
等她回過神,想調頭去追的時候,對方的車子,已經開得不見蹤影了。
“剛纔那人,是夕顏麼?”她自言自語着,“她怎麼還會來這裡?”
剛剛想去追的衝動,如今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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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
追來幹什麼呢?
慕雲已經把人家的心都傷透了,難道,她還不給同爲女人的夕顏一條活路走嗎?
只是,現在的慕雲越發讓她看不透了。
莫名地,就帶走了工作,說到B市出差,成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一去那麼久,回來的時候,居然是被救護車送過來的。
那一身的傷,背後的血,幾乎要讓許靜昏過去。
她搖了搖頭,重新鎮定了心神,坐回了車裡……
阿豹確實很老實。
車子停在了餐廳停車場裡,他抱了個漢堡,就在車裡啃了起來,絲毫沒有一分想跟夕顏進去的念頭。
這點自覺,就跟他的主人是一樣的。
默默守候,絕不逾矩。
夕顏默默記下了車牌,準備等會讓侍應生替他送份熱的餐點過來。
待她走進餐廳的時候,才發現,預定好的位置上,父母親已經在候着了。
她快步走了過去:“抱歉,臨時去醫院看望了一位朋友,所以耽誤了點時間。”
何恬笑了:“我們可是一家人,幹嘛要說抱歉?”
她抽出紙巾,殷勤地替女兒擦着汗珠,這麼小小的一個動作,就讓她呼吸開始急促了。
莊衡忙阻止了她:“哎,你現在身子虛得跟什麼似的,我就拜託你了,你別老亂動了行嗎?”
夕顏的眼眸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個來回,方道:“媽媽身體是出現了什麼問題嗎?”
“你媽媽做過胃部腫瘤的切除手術。後期恢復也不是很好。”莊衡眉頭深鎖,“現在吃的東西幾乎都是流質的,她也什麼都不肯吃,營養跟不上,不虛就奇怪了。”
他一邊說,一邊何恬在旁邊阻止着他。
“好不容易跟女兒見個面,你別老是說這些行不行?讓女兒寬心點行不行?”
夕顏隱隱動容了。
“媽媽。”她喚道,“之前我因爲動手術失憶的關係,把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纔會這麼久沒跟你們聯繫,讓你們擔心了。不過現在既然我在你們身邊了,我們是一家人,很多事情要多商量解決啊。”
她低頭在紙上刷刷刷地寫着。
“我回去查查資料,今天晚上,就給您訂一份營養餐點,以後,您跟着那餐點來吃,身體會漸漸好起來的。”
莊衡終於笑了。
“女兒一出聲,你就沒轍了吧?”他哈哈地笑着,“夕顏,也不用那麼麻煩了,你就搬過來跟我們一塊住吧。你媽媽不聽我的,就只聽你的話,你盯着她吃,她就不敢不吃了。”
何恬也很期待地看着女兒。
夕顏手頭的筆,卻停了下來。
她嘆了口氣:“媽媽。爸爸,對不住,我真的不能搬回來S市。因爲我的工作在B市,孤兒院的孩子們暫時還離不開我。”她擡頭,看着滿臉失望的父母,“等過段時間,一切穩定了再說吧。”
何恬急急地道:“你若自己想開一家孤兒院,我們也能支持你的。不一定非要在B市啊……離這裡,也好遠的距離……要不,爸媽搬到你孤兒院附近……”
看着滿臉歉意的女兒,莊衡拉了拉心急的妻子一下。
“夕顏,我們給你點時間吧。”他朝妻子使了個眼色,“畢竟,孩子大了,需要有自己的事業,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間。我們當父母的,可不能一輩子都綁住他們啊。”
夕顏很是愧疚。
“對不起……等我有能力了,一定……”
何恬溫柔地把她的手兒捏在自己的掌心,輕輕撫觸着:“媽媽不給你壓力。你什麼時候想回家了,就回來。媽媽永遠在等你……”
夕顏眼眶也溼潤了。
何恬的身子,並不太好。
她能等自己多久,估計誰都沒有個數。
可是,夕顏不敢……
一切都像是一團巨大的迷霧,她沒法走出去,更無法分辨孰真孰假。
她現在,誰都不敢相信。
她深吸了口氣,纔想起了,今天來的主要目的。
侍應生給他們上着菜,她狀似無意地道:“其實,今天我去看望的這個朋友,你們也應該認識的。就是展慕雲啊。你們聽說過吧?”
何恬一愣。
她不知道,爲何女兒忘了他們,卻還記得慕雲這個人。
她脫口而出:“他不是微微的……”
說時遲,那時快。
莊衡飛快地夾起自己盤中的肉醬,塞到了何恬的口中。
“你的胃消化不好,吃肉醬最合適了,我把所有肉醬挑給你……”他急急地道。
“什麼啊……”何恬哭笑不得,“這肉醬里加了番茄醬,你忘了,我最不喜歡酸酸甜甜的味道了。她優雅地擦了擦脣角,“我話還沒說完呢,你這麼一打岔,我都忘記自己說到哪了。”
夕顏提醒道:“你說,他不是微微的……”
“喔……”何恬剛要繼續說,莊衡卻清了清喉嚨:
“幾百年的事情,就別再說了。孩子們也不想再提起的了。”何恬立馬住了口。
她只知道,慕雲和微微曾經交往過,愛得難分難捨的。
可是,微微從英國回來後,兩人關係卻每況日下,甚至,還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