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牛先生愣了愣,很快從櫃檯後拿出了兩壺酒,放在桌上。
不可和尚笑着對聶妄心說道:“喝多了沒?”
聶妄心道:“我不會醉。”
不可和尚道:“那就再喝一點。”
聶妄心道:“沒問題。”自顧自的拿起一壺酒,一口灌下。
不可和尚搖搖頭,也學着他的樣子,一口灌下。酸溜溜的滋味盪漾在口中,接着盪漾在咽喉裡,最後流淌在胃部。
“好酒。”不可和尚讚了一聲,“夠酸,夠苦,這纔是酒的味道。”他看起來有些意猶未盡。
聶妄心搖搖頭,說道:“找我有什麼事?”
不可和尚笑了,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聶妄心笑道:“當然可以,但你今天一定有事。”
不可和尚道:“你能猜到是什麼事嗎?”說話間,他又灌了一口酒。
聶妄心皺着眉頭,思忖片刻,說道:“他們遇到麻煩了。”
“大麻煩。”不可和尚收斂了笑容,“你聽過活死人嗎?”
“就是那種將魂魄打入異寶中,以求長生的東西?”他臉上露出一抹譏諷之色,“怎麼會沒聽過,那就是一羣瘋子。”
“實力強大的瘋子。”不可和尚憂心的道,“許墨就遇到了這麼一個實力強大的瘋子。”
聶妄心一挑眉毛,說道:“在玲瓏寶塔裡?”
不可和尚搖搖頭,道:“在塔外。”
聶妄心眉頭舒展,說道:“你不該來找我的。”
不可和尚一臉疑惑,說道:“那去找誰?”
“胡丁山。”聶妄心毫不猶豫的給出了心目中的名字。
不可和尚眉頭緊皺,低聲道:“找胡丁山有什麼用?”
聶妄心搖搖頭,說道:“若我沒猜錯,這活死人定是胡家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可和尚想到了胡丁山曾說過的事情。
聶妄心點頭,道:“這世上知道活死人煉製方法的人本就不多,有能力煉製的家族就更少,整個東南域,除了邪月宗,恐怕只有胡家有煉製方法的記載了。”
不可和尚搖搖頭,說道:“但胡家人一定不會這樣做。”
聶妄心笑道:“胡家人不會,離開胡家的人不會。”
不可和尚心中一驚,看了一眼左右,見牛先生站在櫃檯裡,彷彿無所察覺似乎,這才壓低聲音說道:“你的意思是說?”
聶妄心道:“別忘了胡丁山有個哥哥,而那個哥哥曾經爲了一個女人,判出了家族。”
胡丁山正在自己在不夜城的小院子里長籲短歎,理由很簡單,今日是他繼任家族族長的紀念日,也是他卸任族長的紀念人;在這一天,他等上了人生的頂峰,又墜落到了人生的穀底。
始作俑者就是他的大哥,胡丁陽。
他並不恨胡丁陽,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也不恨胡丁陽在繼任大典時,帶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回家,甚至他不在乎胡丁陽威逼他拿出玲瓏寶塔外圍的地圖。
他恨的僅僅是胡丁陽再也沒有音信傳來,一點也沒有。就像石沉大海一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個大哥,是否還活着。
清晨,天漸漸亮了,氣溫回升,院子裡有了些風,揚起的風沙吹拂着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聲音連成一片,就像海潮。
胡丁山正長吁短歎的時候,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腳步,並不急促,也不舒緩,是一種緊張而剋制的腳步。
“什麼事。”他沒有回頭。
倘若沒有值得他回頭的事情發生,他一定不會回頭,他不希望有人窺視到自己最弱的一面,即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行。
“不可和尚來了。”胡一血的聲音響起,這是一種緊張而剋制的聲音,如同他的步點一樣。
“恩。”胡丁山點了點頭,道,“把他們帶到書房吧。”
“書房?”胡一血本以爲會是客廳,他清楚的知道,書房和客廳雖都是會客的地方,但卻代表着截然不同的態度。
客廳是明面上的會客所,無論身份,只要胡丁山願意見,都可以在客廳會面,但無論如何也不會談論敏感的事情;而書房則是專門用來談論敏感事物的地方,身份不夠的人,根本無法進去。
胡一血正愣神之時,就聽胡丁山的聲音響起:“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吧。”
“是。”胡一血退下。
胡丁山凝望着遠方的天空,心中歎了口氣,嘴上喃喃道:“該來的,總歸回來的。”
客廳在北面,書房在東面,不可和尚和聶妄心正往東面走,穿過一處長廊,面前只有一座屋子,**於整個庭院。
胡一血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道:“就在面前,你們自己進去吧。”
不可和尚微微一笑,說道:“你不引我們進去嗎?”
胡一血道:“我只能走到這裡。”
這是胡家的規矩,所有胡家人,都不可靠近胡丁山的書房,無論是在胡家大院裡的書房,還是在不夜城別院裡的書房,都一樣;自從出了胡丁陽的事情之後,胡丁山就立下了這個怪異的規矩,以防胡家人知道一些他們不該知道的事情。
不可和尚從胡一血身旁走過,來到門前,目光落在這扇木門上。
沒有紙糊的窗戶,是一整塊木板,上好的楠木,常用作製作名貴傢俱,但在這裡,它只能作爲一塊門板,理由也很簡單,足夠堅固。
整座屋子也沒有多少窗,僅僅南邊有一扇帶鐵欄的小窗子,還是緊閉着的,屋子形如監獄,死氣沉沉。
不可和尚對身旁的聶妄心笑道:“你看看這胡丁山,真會享受。”
聶妄心笑了,道:“你忘記我看不見了?”
不可和尚意味深長的凝望了他一眼,低聲道:“可你感覺的到。”
聶妄心沒有爭辯,只是準確的走到門前,沒有敲門,徑直推開,同時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你先。”
不可和尚當然不讓。
房間裡很是空曠,除了一張書桌,就只有一張書架,書桌在東邊,正對門口,書架在西邊,緊靠門口,推開門,不可和尚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那一對光澤柔潤的玉石鎮紙上,鎮紙下壓着一疊紙,白紙,白的就像是雪。
胡丁山就坐在白紙邊上,看着不可和尚和聶妄心,皺起了眉頭。
“他怎麼來了?”他指着聶妄心說道。
不可和尚看了一眼聶妄心,回道:“他不得不來。”
“就像你不得不來一樣嗎?”胡丁山望着不可和尚,冷笑一聲。
不可和尚不以爲意的道:“這麼說,你已經猜到我們的來意了?”
“不知道。”胡丁山回答的格外果決,“不過你這個和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特別是來我這裡,一定有事。”
他坐進了楠木椅子裡,雙手把玩着鎮紙,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
“說吧,什麼事情。”
“關於許墨的。”
胡丁山立刻直起身子,眼神也變得凝重了不少。
“他的事情爲何找我?”
不可和尚笑道:“不得不找你,因爲事情關係到你,準確的說是關係到胡家。”
胡丁山眉頭緊皺,身體微微前傾,說道:“什麼事,直接說吧,不必拐彎抹角。”
不可和尚笑道:“這事我說不清楚,還要他來說。”指了指身旁的聶妄心。
聶妄心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說道:“胡長老,你可記得胡丁陽。”
胡丁山眉毛一豎,沉聲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同時身體自然生出一股氣勢,壓向聶妄心。
聶妄心不以爲意,自顧自的道:“我也不瞞你,許墨他們遇到了胡丁陽。”
砰的一聲,名貴的玉石鎮紙掉在地上,摔成兩截,可胡丁山卻好似完全不在意似得,雙眼死死盯着聶妄心。
“不可能,絕不可能,胡丁陽已經死了!”
這是胡丁山所希望的,當年胡丁陽背叛了胡家,打傷他,並且從他手中搶去地圖時,他就希望胡丁陽死了,這些年來,胡丁陽一直沒有消息,彷彿做實了這一點,胡丁山心理也接受了胡丁陽已經去世的可能,然後現在聶妄心卻告訴胡丁山,他的這個大哥竟然沒死,也容不得他不震驚。
聶妄心不緊不慢的道:“他確實死了。”
聽得這話,胡丁山稍稍平靜,冷哼一聲,譏笑道:“你不是說許墨他們遇到了胡丁陽嗎?”
聶妄心笑道:“他們遇到胡丁陽也是事實。”
胡丁山冷冷的笑道:“這我就不明白了,一個死人又怎會被活人遇到呢?”
聶妄心搖搖頭,說道:“死人不會被活人遇到,那麼活死人呢?”
“你說什麼!”胡丁山騰地一聲,從椅子裡坐起來,惡狠狠的盯着聶妄心,鬚髮微張,就像一隻憤怒的獅子。
作爲胡家的大長老,他不是不知道活死人意味着什麼,正因爲他什麼都知道,所以纔不信聶妄心的話,一個字也不信。
他搖動指頭,一字一字的說道:“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行,胡家人絕不可能成爲活死人!”
不可和尚看着胡丁山,歎了口氣,開口道:“老e胡,這可能是真的——”
“我不信!”胡丁山粗暴的道,“這種事情絕不可能發生!”
活死人雖需人煉製,但倘若作爲活死人的那個人不願意,沒人能逼他,作爲胡家的人,胡丁陽很清楚的知道,作爲活死人的痛苦,胡丁山覺得他一定不會這麼做。
“醒醒吧,胡大長老,”聶妄心冷冷的道,“整個東南域除了邪月宗,就只有你胡家會煉製活死人,而邪月宗所煉製的每一具活死人都由老夫經手,絕沒有實力超過凝神後期的。”
胡丁山盯着聶妄心,冷笑道:“也可能是你家宗主自己煉製的,總之不可能是胡丁陽,絕不可能!”
有些人越是表現的強硬,越是心虛,好比此刻的胡丁山,不可和尚能清楚感覺到他的心虛。
“恐怕他也知道,那活死人有可能是胡丁陽吧,只是出於胡家的聲譽,不願承認而已。”不可和尚心想。
就在這時,只聽聶妄心開口道:“說來也沒用,不如讓當事人說說,描述一下那人的外貌,也好作個參考。”
不可和尚點頭道:“我這就聯繫許墨。”說着還看了胡丁山一眼。
胡丁山眉頭緊皺,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聯繫他吧,大事要緊。”
不可和尚點點頭,雙手結印,雙中出現了一團微光,仿若漆黑夜空裡的一團星火,不一會兒,星火中傳出許墨的聲音。
“有辦法嗎?”
不可和尚看了胡丁山一眼,小聲道:“許墨正向我求救,活死人抓了林絳雪,他們設計重傷了他,但卻被他逃了。”
看的出來,許墨隱去了關於斬元身世的事情,畢竟這事情並非必要。
胡丁山點了點頭,示意繼續。
不可和尚說道:“有了一些眉目,需要更多的情報。”
許墨道:“什麼情報?”
不可和尚道:“那活死人的相貌。”
許墨將活死人的相貌描述出來,不可和尚的目光落到了聶妄心身上,微一擺手,星光忽黯。
“我掐斷了這邊的聲音,現在我們可以自由說話。”不可和尚眼波一轉,沉聲道:“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胡丁陽。”
胡丁山沉默,像是咀嚼着不可和尚的話,過了好久,終於歎了口氣,說道:“沒錯,那就是胡丁陽。他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他不知道活死人的痛苦嗎?”說話間,胡丁山的眼裡飄起兩朵淚花。
倘若有可能,他甚至向當面指着胡丁陽,斥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但他也明白,希望渺茫。
聶妄心接話道:“恕我直言,現在不是回憶過去的時候,而是想辦法找到胡丁陽。”
胡丁山眉毛一豎,怒瞪着聶妄心道:“你認爲我有辦法?”
聶妄心冷笑道:“難道沒有?”
胡丁山冷笑道:“你一定是想到了我胡家的千里追魂術。”
聶妄心道:“不錯,久聞千里追魂術的神秘,能遠隔千里,追逐鎖定一個人,您別告訴我,您不會這一招。”
“我會。”胡丁山斬釘截鐵的回答,“但現在這門異術沒有任何作用。”
不可和尚惑道:“爲何?爲何會沒用?”就連聶妄心也一臉驚訝。
胡的千里追魂術可以說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如果真的不能用,那事情就有些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