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石階進了涼亭,傾城公主伸手撫着雕刻了花紋的廊柱,回首看着被風吹皺的河面,目光中的幽怨,讓人心生憐意。
“知曉這兒爲什麼叫做斷腸亭嗎?”
傾城公主輕聲問道。
白瓔珞的目光從貼近水面的石階上打了個轉,搖了搖頭,“不曾聽誰說起過。”
傾城公主展顏淺笑,一瞬間,白瓔珞竟覺得面前似是亮了幾分,她的笑容,有種讓人眼花目暈的絢麗。
明明前一刻還是萬般幽怨,下一瞬,又能露出這樣綺麗的笑容,這世間,也唯有傾城公主了吧?
白瓔珞暗自出神的想着,一旁,傾城公主順着條椅坐下,指着另一側衝白瓔珞道:“你有身子了,也坐着吧。”
“謝公主賜座。”
走了這麼久,白瓔珞也確實累了,不再推辭,她朝前幾步,坐在了離傾城公主較遠的地方。
正是午後時分,日頭從西面斜着灑過來,水面上,便像是鋪了一層碎金,說不出的璀璨耀眼,不時的還有游魚搖曳着滑過,給沉寂的小湖增添了幾分意趣。
而石階的另一側,流蘇帶着的幾個小丫鬟,還有跟隨傾城公主而來的下人們都靜靜的佇立在岸邊,身影倒立的水面上,似是一副色澤深沉的水墨畫。
傾城公主回頭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過了好久,纔開口說話,卻是拉家常一般的閒聊,“夏天的時候,坐在這兒很舒服,涼風颯颯,水氣陣陣,撒一把魚食,便有小魚兒們爭相追逐,整個亭子似是都跟着動起來了似的,很有意思。你不常來這兒嗎?”
白瓔珞只來過一次,便是新婚後和杜軒一起相看整個狀元府的時候。
不喜歡那個有些喪氣的名字,白瓔珞便鮮少來此,每日除了和杜軒一起去後院散步,大部分時間,都逗留在葡萄架旁的鞦韆旁,抑或是和杜軒開墾出來的那一小片地裡。
搖了搖頭,白瓔珞笑道:“這兒離怡心苑太遠了,家中人口又不多,平日只我一人在家,所以甚少走這麼遠來這兒。”
瞭然的點了點頭,傾城公主又問道:“今年夏天雨水多嗎?”
京城不比南方,夏天除了有幾場大暴雨,平時更是一點兒雨水都見不到,而今年尤甚,一整個夏天,下雨的次數屈指可數。
白瓔珞笑着回話道:“沒下幾場雨,倒是入了秋以後下了幾場秋雨,不過也就是剛打溼路面。”
“那就怪不得了……”
輕聲說着,傾城公主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等到什麼時候下了大雨,你就知道這兒爲什麼會叫斷腸亭了。”
說罷,傾城公主徑直起身,招呼也不打,就又順着石階走了回去。
白瓔珞愣了一下,起身哭笑不得的追了上去。
這樣的傾城公主,一點兒也不像是成年的婦人,反倒像是個隨性的少女,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全然不顧忌身邊的旁人。
回來的路上,傾城公主便從右手邊,順着石徑小道朝前走。
路邊是一行早已乾枯的柳樹,夏天的時候,柳條舒展開來垂在路邊,定然也極賞心悅目。
傾城公主時走時停,便是走的時候,步伐也放的很慢,一處處的看着,有時候似是在回憶,有時候,又似是要將眼前的一切記在心裡,白瓔珞跟在身後,看她對每一處似是都不陌生的感覺,心裡那絲怪異的感覺再度浮了出來。
心裡莫名的有些惴惴感,白瓔珞卻不知在擔心什麼。
臨近怡心苑的時候,見傾城公主忽的頓住了腳步,目光轉向被風吹着微微晃動的鞦韆架,白瓔珞心裡暗叫了一聲不妙。
果然,傾城公主的語氣瞬時冷了幾分,“那葡萄架和鞦韆架,是你們撘的?”
“是,妾身懶怠,不願意走那麼遠,從正屋出來,穿過角門就到了這兒,所以便讓花匠在這兒搭了葡萄架和鞦韆架。”
白瓔珞答話,一邊還小心翼翼的去看傾城公主的臉色。
“真是暴殄天物,好好的一處園子,就被這葡萄架和鞦韆架給毀了。”
臉上帶了幾分怨氣,傾城公主厲聲說道:“立刻給我拆了,從前什麼樣兒,還給本宮恢復成什麼樣兒……”
話說了一半,傾城公主的眼中,倏地漫起了一層傷感。
有些頹敗的擺了擺手,她苦笑着道歉,“對不住了,這裡如今是狀元府,不是本宮的公主府,倒是本宮唐突了。”
“都是妾身的不是。”
見她不提拆葡萄架的事了,白瓔珞也跟着告起了罪。
一行人繼續朝前走去。
穿過了角門,看到開墾出來的那一小片空地,傾城公主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回到怡心苑的院子裡,傾城公主走到樹下的石桌旁坐下,纔拿起帕子擦起了汗,白瓔珞忙吩咐着流蘇和流鶯將準備好的茶水和糕點端過來擺在了桌上。
除了這處院子,兩人再無話可說,一時間,院落裡便安靜下來,白瓔珞只覺得尷尬不已,開口打破了沉默道:“公主可是從宮裡來的?太子妃和林側妃可好?”
太子妃和林之湄有了身孕,如今是這宮裡除了嘉元帝、太后和皇后以外最最要緊的人,而嘉元帝和太后,是白瓔珞不敢問及的。
傾城公主坦然的答道:“她們倒是去拜見過本宮,不過,本宮沒見她們,至於好不好……”
停頓了一下,傾城公主頗有幾分可憐的說道:“宮裡的女人,成日勾心鬥角的,不爲了男人的寵愛,就爲了傍身的子嗣,好不好,還不都是那個樣子?”
白瓔珞心裡叫苦連天,一時間卻有接不上什麼話,只得招呼着她吃點心。
傾城公主很給面子的吃了幾口,接過宮婢遞過的帕子淨了手,站起身道:“今兒叨擾了。”
竟是打算要走了。
如釋重負,白瓔珞在心裡長舒了一口氣,面上,卻不得不做出一副挽留的模樣,傾城公主這會兒到體恤起來,“你有身子,還讓你帶着本宮在園子裡逛了一圈,快回去歇着吧。”
說着,傾城公主朝外走去,白瓔珞疾步跟上去,客氣的送她出門。
剛走到大門處,便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巷道里響起。
白瓔珞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起來。
下一瞬,便見杜軒的身影出現在大門處。
白瓔珞手中一緊,側頭去看,果然,傾城公主的面色輕變,可只一瞬,她就恢復如常了。
“珞娘,家中來客人了?”
展顏笑着,杜軒還未認出,面前這一身平常打扮的女子是傾城公主,對她絕美的容顏,杜軒也僅僅注意了一下,目光一掠而過,他有禮的頷首一笑。
一旁,已有傾城公主身旁的宮婢厲聲喝道:“大膽,見了傾城公主還不拜見?”
“傾……”
喃喃的跟着說了一個字,杜軒頓時有些驚詫的跪倒在地磕起了頭,“下官見過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杜大人平身吧。”
叫了起,目光又在他身上打了一轉,傾城公主的脣邊,頓時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笑容雖淺,可白瓔珞跟在她身邊幾個時辰了,看着的一直都是一張冷臉,此刻即便是個清淺的笑容,也足以讓她心中緊張萬分。
而杜軒,起身後便走過來站在了白瓔珞身邊,自始至終都低垂着頭。
“走吧……”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跟着的宮婢,傾城公主擡腳朝外走去,杜軒和白瓔珞送到門外,跪倒在地拜道:“下官/妾身恭送公主。”
馬車漸漸遠去,杜軒起身,一邊攙着白瓔珞起身,一邊關切的問道:“珞娘,你沒事吧?”
眼中的慌亂,似是怕那傾城公主是來找茬欺負白瓔珞的。
白瓔珞笑着搖了搖頭,“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乾爹和乾孃還好吧?大姐和姐夫呢?白家老族長家,你可去問候過了?”
面上的笑意多了幾分,杜軒扶着白瓔珞進了門,一邊走一邊說道:“他們都好,還埋怨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在家裡呢。在乾爹乾孃家用了午飯,他們便打發我去和左鄰右舍們打招呼,從老族長家出來,乾孃便催我動身回來了。”
說着,杜軒極高興的說道:“珞娘,乾孃在自家的院子裡養了好多雞,說等來年你生了孩子,就送來府裡給你煲湯喝,準保比府裡從雞農那裡買來的好。這不,我動身前,她還帶了好些東西給你呢。”
帶來的東西,自然都是自家地裡產的,雖不值多少錢,可貴在情意,白瓔珞笑盈盈的聽他說着,由內而外的高興起來。
回到屋裡躺在暖炕上,白瓔珞才頓時覺得渾身痠軟無力。
杜軒有些心疼的埋怨道:“那公主也忒沒道理了,知曉你有身子,還讓你帶着她逛園子。”
一提起逛園子,白瓔珞就想起了斷腸亭和葡萄架,當做趣事一般的講給杜軒聽,卻見他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麼了?”
白瓔珞抓着他的手問道。
“傾城公主不是提起了下雨的事嗎?亭子旁的湖水水面很深,可那石階卻是貼着水面的,夏天若是下了瓢潑大雨,水面上漲,那石階豈不是就被淹在水裡了?”
杜軒想象着雨後的場景。
沒有了石階,那亭子就被孤零零的丟在了湖對岸,兩相對望,猶如牛郎織女,說斷腸,也絲毫不爲過。
“斷腸亭……”
喃喃的念着,白瓔珞的心裡,似是明白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