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幔裡酒氣濃郁,暖炕上,臉色酡紅的“杜軒”酣然入睡,一旁,丫鬟小心翼翼的捧着美人盂放在炕前,回頭衝白瓔珞回稟道:“夫人,已經喂公子喝了醒酒湯了。”
白瓔珞點了點頭,動作輕柔的放下牀幔,回頭冷眼瞪着項管家道:“怎麼,還要坐等到天亮,等外子睡醒了再走不成?”
心裡的算計落了空,項管家本就有些氣惱,被白瓔珞這一激,臉色愈發不好看。
一臉不情願的抱拳衝白瓔珞行了一禮,項管家轉身出了門。
想着酒醉的杜軒還在東廂房,白瓔珞不放心,跟着項管家的腳步朝外走,打算將他送出怡心苑的門。
一行人剛下了石階,便聽得東廂房發出了輕微的聲響,仔細辨認,倒似是有人在咳嗽,緊接着,嘩啦啦的發出了一聲巨響。
不過,只一聲,就再沒了動靜。
望着黑黝黝的東廂房,項管家的脣邊,泛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杜夫人,就奴才得知,這狀元府裡,只有杜大人和夫人兩位主子吧?”
早在聽見響動的時候,白瓔珞的心裡便一沉,此刻見項管家懷疑起來,頓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一愣神的當空,項管家已轉身朝東廂房而去。
“且慢……”
冷喝了一聲,看着頓住身形回頭朝自己看來的項管家,白瓔珞沉着臉問道:“怎麼?你還打算搜我狀元府不成?”
“奴才不敢……”
堆着笑,項管家應道:“奴才是爲了杜大人和杜夫人好,還望夫人能夠諒解。要知道,公主府跑了要犯,一牆之隔的狀元府,首當其衝便是要搜查的,便是順天府來了,怕是也會如此,夫人以爲呢?”
見他如此狡辯,白瓔珞不怒反笑,“順天府尹若是在此,我自然不會多說一句。可你,沒這個資格?想搜我狀元府?可以,回去公主面前討一張手諭來,否則,你膽敢在此放肆,我就是告到御前,也絕不會善罷甘休。你當我狀元府和靖安侯府的人都是好欺負的嗎?”
白瓔珞擡出了靖安侯府,項管家的面色頓時有些忌憚起來。
可想到白瓔珞這般阻攔,那屋裡定然有什麼蹊蹺,等到自己請來了手諭,興許一切都遲了,項管家心一橫,冷笑着應道:“奴才雖沒有公主的手諭,口諭卻是有的,杜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等奴才搜完了,跟奴才回一趟公主府,到了公主面前,杜夫人自然會有分曉。不過,您若是有意阻攔,放跑了要犯,到時候,不知道狀元府和靖安侯府,又是否擔當得起。”
說罷,項管家不管不顧的朝前走了幾步,伸手大力的推開了門。
白瓔珞只覺得眼前一黑,一邊,卻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擡腳跟了上去。
門內一片狼藉,還有人低聲的長呼短嘆着。
聽出那聲音是隨遠的,白瓔珞心內一動,吩咐了小丫鬟點亮了屋裡的燈火。
眼前,是一片被推翻的書架,架子上的書倒了一地,一把長凳也被壓在書架下。
一旁,煤油燈打翻在地,而隨遠,正抱着腿低聲嘆着,身子也蜷成了一隻蝦子,臉色更是憋得通紅。
“隨遠,你在幹什麼?”
回頭看了一眼流鶯,讓她過去扶隨遠起來,白瓔珞厲聲問着,聲音中,有一絲不可察覺的顫抖。
“夫人,小的知道錯了,您別責罰小的。”
見白瓔珞帶來了一羣人,隨遠顧不得呼痛,忙起身跪倒告起了罪,眼看被打翻的油燈上燃起了火苗,臨近的一本書都被點着了,隨遠顧不得許多,甩着袖子拍打起來,臉上的哭喪之色也愈發明顯。
“到底怎麼回事?這麼晚了,你不在自己屋裡歇着,跑書房來做什麼?”
白瓔珞問道。
將燒損了一半的書捧在手裡,隨遠低聲說道:“您吩咐奴才一直跟在公子身邊,方纔公子睡了,奴才是打算回去的,可白日裡公子交代小的,說有一本《四庫通史》明兒要帶去翰林院用,奴才怕明兒一早忘了,就點着燈進來找,不成想,踩翻了凳子。”
說着,隨遠都快哭了,“夫人,小的不是故意的。”
隨遠回話的功夫,項管家已經回頭打量了一遍燈火通明的東廂房,入目處,並無一絲異常。
“回頭再發落你……”
作勢瞪了隨遠一眼,白瓔珞回頭斜着項管家道:“怎麼,可要搜?”
白瓔珞不依不饒的模樣,項管家頓時也不敢確定了,悻悻的嘟囔了句“夫人說笑了,奴才原本就沒打算搜”,轉身憤然離去了。
聽管家來回話說那些人已經走了,大門也鎖好了,白瓔珞才渾身無力的癱坐在軟榻邊。
看着仍舊跪坐在地上的隨遠,白瓔珞看了流蘇一眼。
待到流蘇拉起了他,白瓔珞忙問道:“公子呢?”
隨遠膽怯的撓了撓頭,蹲下身子,將白瓔珞所坐的軟榻下的布幔掀了起來,杜軒的口中塞了帕子,赫然被塞進了那裡。
幾人忙將杜軒拉扯出來擡至軟榻上,杜軒仍舊睡得沉,白瓔珞一臉哭笑不得的望着隨遠,看了一眼翻了的書架問道:“那這,又是怎麼回事?”
“公子咳着吐了一地,聽見外面的動靜,小的來不及打掃,就把書架拉翻了。”
隨遠一臉赧色的嘟囔道。
此刻想來,白瓔珞都一身冷汗,方纔,若是被項管家發現杜軒,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難爲隨遠,隨機應變的應付過去了。
白瓔珞忍不住誇道:“好小子,夠機靈,有賞。”
“謝夫人誇讚,都是小的應做的。”
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隨遠喚了沉香幾人搭把手,將書架擡了起來。
散落在地上的書收拾起來,赫然一地的污濁之物,難聞的味道也隨之瀰漫起來,便是隨遠當機立斷的收拾了,這味道一時半會兒卻也遮掩不了的。
心內感慨,白瓔珞又很是誇獎了隨遠幾句,方帶着沉香幾人回屋。
杜軒也隨後被背了過來,而內屋裡的牀上,已經空空如也。
一直守在一旁的流鶯道:“夫人,白公子方纔趁亂走了,說改日再來拜見您和公子。”
只要在狀元府尋不到他,項管家想借機尋白義的麻煩,抑或是傾城公主要治白義的罪,便沒有正當的理由,而白義回到公主府,定然有化解的法子。
如是想着,白瓔珞輕呼了口氣道:“那便隨他去吧。”
折騰了一晚上,白瓔珞只覺得渾身疲憊不已,待到沐浴完躺下,才覺得肚子隱隱的有一股下墜感,到了半夜時分,竟有些痛起來。
輕聲的呼着痛,外面值夜的流蘇醒了,舉着燈臺進來,見白瓔珞面如金紙,忙大聲喚來了崔婆子和廖婆子。
沉香不敢耽誤,拿了白瓔珞的對牌,吩咐管家去杜氏藥館請杜大夫,這邊屋裡,崔婆子已經當機立斷的取來了備着的艾草,給白瓔珞薰了起來。
兩刻鐘的功夫,杜大夫到了。
診了脈,開了方子,杜大夫對沉香說道:“精神過度緊張,再加上過於奔波,所以有些累到了,不礙事。我開了安胎的方子,這幾日好好歇息,三日後,我再來診脈。”
沉香千恩萬謝的送走了杜大夫。
薰了艾草,又喝了熬好的安胎藥,直折騰到快破曉,白瓔珞身上才舒服起來。
輕撫着小腹,白瓔珞輕柔的說道:“都是娘不好,讓你受委屈了。下不爲例,好不好?”
腹中輕微一動,似是孩子在迴應白瓔珞,白瓔珞欣慰的笑了笑。
身下暖融融的,精神卻一點兒都不困,眼看快到杜軒起身的功夫了,白瓔珞便偎在他身邊靜靜的躺着,等他醒了,將他一直期待盼望着的消息告訴他。
公主府那頭,項管家一路垂喪着臉進了府,被告知公主仍在正殿候着,當即心裡便有了一絲不妙的感覺。
“可找到人了?”
待項管家磕頭起身,傾城公主冷聲問道。
“奴才辦事不利……”
告了罪,項管家事無鉅細的將在狀元府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有些氣急的嘟囔道:“公主,雖沒有證據,可奴才篤定,狀元府必定有異常,三公子幾次失蹤,狀元府必定逃脫不了干係。”
不置可否,傾城公主晃動着手中白玉酒杯裡的明紅色酒汁,懶洋洋的問道:“那三郎呢?可尋到了?”
項管家有些泄氣的搖了搖頭。
殿內沉默起來。
猜測着主子會怎樣懲罰自己,項管家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汗。
沉寂間,便聽得傾城公主喝道:“誰?鬼鬼祟祟的在那裡做什麼?”
門外,閃出了一個容顏絕色的男孩兒。
“綠耳,你不在房裡睡覺,跑來這裡做什麼?”
看清來人,傾城公主放柔了話語聲問道。
“公主,我找到三哥了。”
被喚作綠耳的少年走到傾城公主身前說道。
“他在哪兒?”
傾城公主坐直了身子,下首處,項管家也擡眼緊緊的盯着綠耳。
“他醉在酒窖裡了,我瞧見管酒的小童扶着他回屋了。”
綠耳脆聲答道。
項管家面如死灰,傾城公主的脣邊,卻倏地多了幾分笑意。